《蕭旭岑談音樂》往山的更深更遠處 布魯克納第九號

蕭旭岑 2019/12/16 11:42 點閱 3622 次

我走進了一座大教堂。尖塔,陽光透過玻璃格子照進來,我抬頭仰望,泛著沉默的金黃,管風琴矗立者。布魯克納的第九號交響曲,是這座大教堂的名字。

未完成的交響曲

張愛玲說,人生有三憾:鰣魚多刺、海棠無香,最後一個是「紅樓未完」。布魯克納最後一首交響曲也是未完成,他還欠一個樂章,這首第九號交響曲就只有三個樂章。

寫作交響曲的作曲家最怕「九」的魔咒,馬勒千方百計,用「大地之歌」混過了「九」這個數字,隨即寫作了他最偉大的「第九號」交響曲,然後在第十號第一樂章前,永遠闔上了他的樂譜。

對布魯克納第九號交響曲未完,我沒有張愛玲般的遺憾。這首未完成的曲子,比他所有的交響曲都還完美,也是我最愛的交響曲。

音樂繫起橋梁

年少時,讀詩人羅智成「M湖書簡」,讀到他在美國,潮濕、冰冷的地下室,獨自咀嚼著布拉姆斯第四號交響曲,曾感動到不能自己,彼時深覺與羅氏彷彿有跨越時空的心靈相通。

15年後,在台北市長辦公室,我告訴時任新聞處長的羅智成,我是如何感激他那篇文章給了我的東西,當然,還有我最愛的一首現代詩,「我們未來的酒坊的廣告詞」,也是出自羅某,彼年他剛年滿20歲。

現在,羅智成一直是我的導師與前輩好友,不斷鼓勵我咀嚼人生的況味。然而,當年深陷布拉姆斯第四號的年紀已然遠去,馬勒與布魯克納交響曲,在我進入40歲後,變成最常啃的兩首大部頭。其中尤以布魯克納第九號交響曲,讓我最深切感受到靈魂溫燙。

布魯克納交響曲

有人說,所有布魯克納的交響曲,全9首加上第○號與第○○號,寫的都是同一首曲子。我永遠無法同意這種講法。但若說布魯克納全部的交響曲,都是管風琴的聲音,我欣然頜首。布魯克納第九,宛若雄偉管風琴的獨奏,如此偉大、如此深沉。

這首曲子是巍峨的高山之中,往山的更深、更遠處行去。

最優秀的指揮家、最優秀的樂團,都只是在這座山的某個點,閒適遊走或停留駐足。柏林、維也納、巴伐利亞、慕尼黑、德勒斯登,都曾留下了千奇燦爛。這首曲子也很奇特,指揮得好的,不多;不忍卒聽的,其實也沒有。比起布魯克納其他交響曲,這首曲子有一種奇特的穩定性與不可侵犯。

不同時期不同體會

閑暇時,我愛聽中生代指揮家,嚴肅時,我會找老一輩指揮家。近幾年,我回到了當初聽布魯克納交響曲時,吾友張孟平推薦的老大師汪德(Gunter Wand)。以我現在的年紀,我會說,這世界上指揮布魯克納第九號交響曲最好的版本,前三名都是汪德,分別是指揮慕尼黑愛樂、邦貝格交響樂團與北德廣播交響樂團。至於為什麼,很難述說,只能聆聽。

年輕時,我認為第三樂章的結尾,彷彿一步一步地行進著,天堂之門緩慢地開啟。再年長一點時,會覺得是關閉。現在,我不想這些了。那就是一座教堂,管風琴沉沉地鳴響,然後,我望向更深、更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