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萬喚的余英時回憶錄終於出版了(允晨),當年我在新生報做文教記者時,(1975-1978)我們幾個年輕記者常結伴去訪問老學者,如沈剛伯,黃君璧,吳大猷等,他們的風範,學養,現今已難尋。大師是一批批來,一批批走。記者只能寫歷史,但回想那段經歷,讓我覺得是在參與歷史。
有英氣而無驕氣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訪問余英時,也就是我23歲與大師的邂逅。余英時有次回國參加國家建設研究會(當時每年度的盛事,集合國內外華人專家為國政建言),那時我才剛入報社近兩年,我老闆要我去訪問他,那時當然沒有網際網路,報社資料室也貧乏,更沒有讀過余英時的書,但我居然也就大剌剌去國建會會場去訪問他。
那時余英時正值壯年,穿了一襲雪白襯衫,衣領衣袖皆工整,有英氣而無驕氣,聊了一會,我就問余英時「請問您專研什麼?」。
「先秦思想,」現在我還記得他頭一仰,抽一口煙斗吐出,面孔雲霧飄邈。我想糟了,我要問什麼,先秦思想這麼古老的東西,有什麼可以研究的。當然我不會如此問,我一面想要如何修飾這個問句,我就問了:「你在研究中,得到什麼樂趣?」
沒有蒐集資料就採訪
余英時不愧是大儒,對我這個未經世事的小記者頗有耐心,不厭其煩地對我說先秦思想對人類及中國的影響,我回去報社寫了篇「余英時在故紙堆裡找樂趣」,
還頗受好評。
還記得,當晚回報社時,振筆急書之際,坐在我旁邊的王杏慶(後來成為評論大家南方朔),得知我沒有蒐集任何資料、作任何研究,就去訪問余英時,很不以為然說,「你居然連他的研究都不看,就去訪問他。」說完,重重地歎一口氣。
大師的不嫌棄
余英時一生得獎無數,最高獎項如克魯格人文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首屆唐獎「漢學獎」。但是他依然悠遊於書齋, 研究範圍縱橫三千年中國思想史,是一位「追求純粹的學人」,也有著「單純的倔強」,例如在89後至今,他拒絕去大陸,直到六四獲得平反。
至今我看到余英時得獎或演講的消息,都會湧出一股暖意,尤其有次他應中國時報文教基金會回台灣,與諾貝爾獎得主楊振寧同台演講。時報第一版登出他的大幅照片,從底下往上照。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但是不變的是他那份儒家風範,更感謝這位大師當年不嫌棄這位莽撞的小記者,使她在記者之路上增添很多信心。23歲那次與大師的邂逅,讓我深感對年輕人少許的鼓勵和溫暖會影響他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