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魯之夏到巴黎之冬
我的本職是台灣大學地質系教授,自民國九十八年到一○五年七年間因借調共擔任過三個政府公職,最後一個是二○一四年三月三日出任行政院環境保護署署長,於二○一六年五月十九日卸職。
卸任歸來,檢點書篋,回顧前程,出版本書,文章次序大致按照時序,收集我自民國八十一年至一〇六年二十五年間的發表在報刊上的政論文字,以四位總統(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蔡英文)的任期而分期;
二十五年來,我由年輕而老成,由學習而致用,由書生空議論而政壇熱廚房烹小鮮,季節遞嬗中,流淌著台灣環境滄桑與政治變遷的點滴。
耶魯的那個夏天
認識江宜樺是在耶魯大學,一九八八年夏天,我應聘為該校地質暨地球物理系助理教授。一九八九年四月,北京之春學運起,六月四日午夜天安門人民解放軍對學生開槍,正是美國東部上午時分,我正在九十五號高速公路上開車前往紐約,聽到收音機裡CBS記者在北京現場傳來的槍聲,我差點撞上分隔島。
耶魯的中國及台灣學者、學生群情激動,同學會會長郭旭崧(曾任衛福部疾病管理署長,現任陽明大學校長)組織同學捐款、遊行、聲援。那個夏天,耶魯的中國同學常群聚我北海芬的大房子裡,我老婆煮酸辣湯,同學帶菜,「鍋子幸運」集體大餐,口沫橫飛,吃了什麼都不知道。
江宜樺夫婦,還有郭正亮夫婦、吳展良夫婦、林佳龍、葉爾良等人,大家相濡以沫,因為我們都是台灣來的,「君自台灣來,應知故鄉事」,如果你心儀名嘴論政,我們當時更精彩。
知我者,宜樺也
到一九九一年,一次論辯中,我說將會有一群人從國民黨脫出,成為「關鍵少數」,後來郭正亮很服氣,因為國民黨的統獨之爭果真造成「新國民黨連線」出走,衍生成後來的新黨。
大夥次第回台灣之後,郭正亮出了好幾本書,最先紅起來;阿扁選上總統,林佳龍進入國安會,後來又擔任行政院發言人。我因看不慣阿扁貪汙弄權,當家又帶頭鬧事,我進入了以筆名論政的高峰期。除此之外,專心學術與教育,大家相忘於江湖之上。
二○○八年五月馬英九當選總統,台灣第二次政黨輪替,國民黨奪回執政權。江宜樺入閣,成為研考會主任委員。二○○九年六月,葉匡時副主任委員被挖到交通部出任政務次長。我被江宜樺邀請去接任研考會副主委,起初我很排拒,因為我晚上寫文章,早上晝寢,常到日上三竿,朽木不可雕。
見面那天,他帶我到「政府出版品管理處」,說:「政府每年出版六千多種書和影音磁片,你可以隨便看」;又帶我去「國家檔案管理局」,說:「你不是對公共治理和檔案有興趣嗎?這裡都是寶藏」,知我者,宜樺也,我因而動心。
大俠院長劉兆玄
劉兆玄院長高中時代就與他的哥哥劉兆藜(我地質系學長,後來擔任美國伊利諾州地質調查所所長)、弟弟劉兆凱聯手寫武俠小說,筆名「上官鼎」,我也看過他們的《長干行》。
我和劉院長在開完莫拉克颱風災民懇談會後往陸軍八軍團的車上開始有第一次聊天。四輪傳動的中型廂型車顛簸得很厲害,窗外青色丘陵矮山有一些斑駁白灰色的墓碑在景框裡跳動,讓他談起了閩南民俗墓葬與建築的特色與源流,我問他:「院長是學什麼的,怎麼知道這麼多這方面的訊息?」他也問起我的背景與專長,我說:「我是台大地質系的」。
做事沉穩瀟灑
「台大地質系的學生都不唸書。」他說。我們地質系的祕密好像被他揭穿了:「院長怎麼知道?」「哈!我那時候都是到你們的圖書室,找到最右邊,可以看到前方庭院的那張橫桌的位子,在那裡寫稿最好了,我的武俠小說就是在那裡寫的。」他繼續說:「下午有一段時間,西曬陽光會灑進來,眼睛得瞇起來,我稿子就寫不下去了」。
劉兆玄院長真得是一位大俠,他沉穩而瀟灑,外面批評不斷,他仍從容布局,他認為「萬事莫如救災急」,一直到救災工作架構完備,各項重建工作人員與資源就定位,他向總統提出辭呈。
而我,還傻傻的,這是個什麼狀態啊?等到我被叫到江宜樺主委辦公室時,我看到幾個皮箱站在桌邊角落,才知道,啊!我們該「捲鋪蓋」了。
巴黎之冬
就人類能否生存永續而言,二○一五年極為重要,焦點在於年底於巴黎召開的聯合國氣候變化綱要公約(UNFCCC)締約國第二十一次(COP21)大會,若能通過一個為世界各國能接受的溫室氣體減量協定,則人類或許能夠經由互相監督與努力,透過徵收碳稅及碳市場的交易,邁入碳中和,甚至把空氣中的二氧化碳捕捉下來埋到到地層中,讓地球停止暖化的趨勢。
為因應那年年底的巴黎氣候高峰會,我在毛治國院長的要求下致力做三件事:(1)製作我國的溫室氣體「國家自訂減量貢獻」書(INDC)。(2)力求我國的「溫室氣體減量法」在立法院通過(已經躺了九年)。(3)「有意義」地加入年底的巴黎峰會。
而前兩項,也是達成第三項的要件。另外,為能親自出席會議,我還是「鴨子划水」,行「疑兵之計」,檯面上的工作由符樹強副署長操刀;而週末加班、歐美商會演講、國際周旋則由我來做,立法院在六月中旬通過了「溫室氣體減量與管理法」、九月向國際發布「國家自訂減量貢獻」書。這年我繼續出國,美國一次、柏林一次、巴黎三次。
等候法國總統
長話短說,我帶領的代表團順利於十一月底參加了巴黎峰會,這是中華民國台灣首次由署長帶隊出席該項會議。
大會在連續數日延宕的「紅眼會議」之後終於通過「巴黎協定」。返國的前夕,我想到下年度COP22的會議將在摩洛哥舉行,就特別要溫室氣體減量辦公室的簡慧貞執行祕書陪同趕赴「大皇宮」展場去收集摩洛哥的展攤資訊。
當晚賽納河邊冰雨飄飛,空氣中有要下雪的氣息,大皇宮附近刁斗森嚴,巡行守衛的維安人員阻擋我們進入,幾經交涉終得通行,始得知法國總統要來。進得會場,我聽說GOGORO電動機車的展攤十分熱門,尋思歐蘭德總統會不會專程前來一看?到了該展攤,空無一人,我就權充自己是顧攤人員「守株待兔」。
和歐蘭德總統合影
終於,法國總統到場,便衣人員左右,媒體麇集,我因經常跟隨馬總統與行政院長出巡,知道安全人員怎麼看群眾,及其護衛阻擋人的方式,我也就跟著大批人員一同參觀,一邊修飾我的行為語言,展現溫和優雅、無害身段。
最後,到摩洛哥館及電動汽車展攤附近,我幾乎就站在歐蘭德總統的旁邊,他向我親切問好,我倆握手,聰明的簡執祕也在附近,取得有利角度,用手機捕捉到我們一起聽解說的珍貴鏡頭。
正自有山河之異
作者: 魏國彥
出版社:商周出版
出版日期:2018/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