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老頭退休後,已經3個月沒有離開家裡了。子女在國外,配偶前幾年過世,鄰居從沒見過有親友拜訪他。村裡人只見到他坐在陽台搖椅裡,用一台快停擺的收音機反覆聽著周璇、白光、鳳飛飛等人的老歌。他見到每個人都揮手招呼,氣色健康得像是重回20歲,說話聲如洪鐘,不輸村裡廣播──但從未走出家門。時日一久,鄰居們懷疑他家裡是否藏了個小媳婦或非法外傭,最後決定找轄區警員幫忙。
老夏自願打頭陣去派出所,報告華老頭的事。當了20年的職業軍人,嘶喊「沒有國哪有家」這類口號他永遠最大聲。一語成讖,他至今仍未成家。他像密封幾十年的烈酒,氣味嗆人,一股烈勁全用在幫忙街坊鄰居身上,從打雜施工幫帶孩子到撮合各家兒女,如風似火。這兩年村子年輕人都到外地工作或出嫁了,沒忙可幫,他一下子如同舊屋門窗,斑駁鬆脫下來。華老頭這件事看來是他熱情付出的最後一點殘燭餘火。
為免事情鬧得太大,鄰居們在門外等待,老夏、嚴警員跟陽台上的華老頭打聲招呼,兀自進了屋子。這是村裡最後一次見到他們3人。隔天一早,警車還停在門口,大夥兒終於耐不住性子進了屋,但裡頭空無一人。
幾個月後,村長才在信箱裡接到一封署名3人、沒有郵戳的信。從筆錄般的敘述,可看出是嚴警員的手筆。他說當晚他和老夏進了屋,華老頭招待他們坐下,嘴裡唸著「兒女不在,養條小狗也不錯」,沙發後頭就傳來一聲狗吠。老頭又神秘地說,等會兒老婆就端菜上來。嫂子真出現時差點沒嚇死他們兩個,她一回到廚房後兩人跟著進去,卻遍尋不著。
這樣幾次奇蹟後兩人終於確定:華老頭不知得了什麼密法,出口之事都會成真。嚴警員也發現,每次奇蹟後房子就會往內縮小個一兩坪。客廳快要只剩浴室那麼大了。他們攤開來直問了,華老頭不好意思地笑說:某天自己醒來就變這樣了,而且穿出家門只會回到臥房。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連自己都會不見吧,但他看開了,這樣像獨居國王,要啥有啥,怨什麼?老頭說:倒是你們,再待下去恐怕也出不去了,不打緊嗎?
信只寫到這裡。整個村子尋找了他們一個月,最後像節慶過了那樣,搜尋的勁頭慢慢淡下來。現在去問,可能沒多少人記得他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