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讚神蹟說故事 人人都是秋香 (20131115醒報人物現場)

陳昱穎 2013/11/14 10:03 點閱 2774 次

專訪《秋香》紀錄片導演吳乙峰

主持人:林意玲社長

來賓:吳乙峰

整理:譚凱聰

主持人:導演吳乙峰最近拍了一部《秋香》的紀錄片。大家對吳乙峰導演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過去曾經推出的《人間燈火》系列,也是電視台首次在黃金時段播放的紀錄片。2004年他也推出關於921大地震的紀錄片《生命》,這部片寫下了空前的票房紀錄。

導演最近要上映的紀錄片《秋香》,是有關一位身障傳教師沈秋香的故事。自從《生命》過後,您似乎沈寂了十年。要不要談一談您的心路歷程?

吳乙峰:拍攝《生命》的時候碰到生命中一個很大的關卡,憂鬱和精神壓力都讓我變得殘破不堪,幾乎掉落死亡的幽谷,太太叫我去看醫生接受治療。

我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在追索一樣東西,很多事情。包括我母親和我的成長過程,我爸爸不准我拍電影,我做了又賺不到錢,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可以用紀錄片改變什麼,結果把自己弄得很混亂。

可是到了拍攝《秋香》的時候,上帝竟然治療了我。

我拍《月亮的小孩》時的剪接師陳雅芳後來成為牧師,我們竟然在921大地震後重逢。她和她的教友在竹山那邊工作,當時我正在拍關於921的片子,拍完以後我生病並且狀況很不好。有一天我很痛苦地去找她,哭了半個小時,傾訴所有的事情。她就勸我說「你去教會吧。」我就是這樣走進教會的。

【聖靈的撫慰】

我剛到教會的時候其實還是很剛硬,因為我覺得自己讀的是哲學,家裡的傳統又是拜拜的。當時已經看了一年半的心理醫師,也開始追索、反省,看到自己在生命過程中的每一個片刻,也開始比較清楚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子?在思索的這個過程裡開始浮現一些感受。

在教會裡面,每次聽牧師講話時都覺得很無趣。半年後,牧師突然說他要協助人們療傷,不論從小到大跟父母處得不好,或曾經傷害過人、傷害過自己的人,神要撫慰你。當時我心裡想說:「你們又來了。」

結果奇怪的是,竟然有人出去,我心裡很詫異想說:怎麼,真的有人出去嗎?當時我突然被一個很奇怪的力量推往前,一跪下來以後就一直哭。上帝拍一支紀錄片需要五秒鐘,我看見自己從小到大以來的歷程,就還是一直哭,哭了很久。

走出教會以後,我打電話給牧師,問這是怎麼回事?他解釋道,是聖靈要安慰你,因為你太痛苦了。我向牧師表示想要受洗,因為這樣才變成基督徒,那是2007年4月復活節那天。後來我也問我的心理醫生這是什麼狀況?是不是我的體質比較敏感?他跟我說:吳乙峰,如果那是令你相信、感動的事情,那你就相信它。後來我就受洗成為教徒。

問:吳導演可以說是跟大家告白,他一路穿越死蔭幽谷的過程。在人們眼中,他是成功的,因為他拍了一些很好的紀錄片。可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無法從自己的悲傷和破碎中走出來。後來是因為遇到年輕時的朋友:牧師陳雅芳,幫助他、帶領他。然後一方面看心理醫生,一方面到教會,整個人才療傷止痛過來。

吳乙峰:其實還沒,還沒有。最近才開始。我的意思是說,除了拍攝921時感到的痛苦以外,我覺得我自己也傷害到別人,比如說自己很高傲,覺得拍了這麼棒的片子。雅芳牧師說:你是以利亞症候群,突然覺得自己很厲害,結果到後來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追想生命】

我現在回顧那時候的自己,其實是想對父親證明什麼,或是面對死去朋友的追憶,或是長期地去收集人們的悲傷。拍到後來漸漸牽涉到自己的內在,拍得很辛苦,不知道怎麼突破那個狀況。後來我太太說,你就去看醫生吧。

在看心理醫生的追索過程中,我追索到了我自己的母親。醫生跟我談了一陣子後,他說:你應該去拍你媽媽的紀錄片。我覺得每個人跟他的原生家庭之間都有很深的關聯,以前我不信這一套,到了我自己生病,快要把自己給淹沒的時候,我終於接受了這個說法。

可是這個部份還沒療癒完成,其實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不可能那麼快就痊癒。人不可能完美,我到現在都還是在學習。有了信仰以後,牧師就說:我們去拍秋香。秋香是什麼?原來是拍宣教士的故事。

秋香是一位有殘障的女性,她從小很痛苦,可是認識了很多在生命中幫助她的人。她先生是一個吸毒者,後來透過福音戒毒,到台灣來讀神學院,然後在伊甸基金會認識秋香。

【每個人都是「秋香」】

問:請教一下吳導演,當別人問你秋香是什麼時,你回答說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心理狀態。到底秋香是什麼,你要不要與我們談一談?

吳乙峰:影片裡面有個主人翁叫沈秋香。但後來大家看這部影片會發現,影片裡每個人都是秋香。秋香的意義是蕭瑟、哀愁的,每個人的生命都有自己的苦痛,可是經過粹煉之後,她會如何?──會產生馨香之氣。

為什麼說《秋香》是個療傷片?因為這裡面每一個人物在童年和成長過程中都有他們自己的傷痛,可是在被撫慰之後,將傷痛轉變為力量,開始能夠感受別人的痛苦,並且去幫助更多痛苦的人。

【《秋香》途中的曲折】

你說拍紀錄片能幫助別人,我覺得不是,我創作一部作品,只是用紀錄片來解決自己內在的痛苦,可是我覺得秋香不是。如果硬是問說「導演」是誰,這個答案在最後一個畫面。大家一定要看到最後的字幕,那會讓你思考非常久,整部影片最重要的地方在那邊。

問:我聽說拍攝中您遇到最大的困難是經費?也聽說片子拍到一半停下來差不多三年的時間,等到向文化部申請到經費才繼續拍攝工作?

吳乙峰:經費我覺得倒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們抵達馬來西亞拍攝秋香的第二天,我爸爸過世了。那時候非常痛苦,思索著到底要不要回去?畢竟才拍攝第二天,不然就不要拍;可是雅芳牧師又這麼有心,幾乎把退休金都拿出來協助拍片。我就把心一橫,跟我的攝影師阿東說:好,我們幫她拍。

我們後來就繼續拍攝工作,感謝主,這個過程讓我產生了很大的改變。當天晚上我就夢到我爸爸,在天上的家。回來參加我爸爸的喪禮時,我跟我的弟弟妹妹用兩種儀式完成;我爸爸的喪禮是一邊拿花,一邊拿香,讓他好走。

我記得那時候我還跟弟弟說,感謝爸爸用9年的中風,讓我們一直「演習」他要離開的這件事,而不是用他「突然離開」的心情來面對他的死亡。重要的是,拍《秋香》的時候,到後來我一直覺得有些東西不對,田野調查還不夠。後來又再回馬來西亞一次,把它補足。我覺得我抓到一個很特別的東西,可是我還不知道怎麼處理。

【跟自己和解】

問:回到《秋香》這部片,吳導演剛剛提到場景有台灣、馬來西亞,有秋香這麼一個人物,有殘障人士、愛情,還有哪些元素?

吳乙峰:我覺得它是一個不分國籍、不分種族,只講愛的故事:一份柔軟的愛。有人看完後會跟我說:你《生命》拍得那麼重,為什麼《秋香》拍得那麼柔軟?我說我也不知道。他說看《生命》是看到「生命」,看《秋香》是看到「生命力」。

問:這部片對你來講是種療癒,對觀眾來說好像也會成為一種療癒,是嗎?

吳乙峰:我不知道。每個人生命中都有他不完美和殘缺的部份,沈秋香患有小兒痲痺,我可能外表很健康,可是生命內部也有曾經殘缺的部份,只是我不願意去認識而已。所以我第一次看到沈秋香的時候,我就感覺到:自己看似剛強,其實柔弱、殘破不堪。她看似柔弱,其實剛強無比。

所以很多人看完試映會後說,這不是一部講述身體殘障的片子,這是一部讓我們生命受到教育的片子。很多老師覺得應該帶孩子去看,很多父母都覺得看完有不同的感受,甚至有個朋友看完之後說,謝謝你把我心中一個很痛苦的東西挖掘出來,然後能有所抒發。

可是我不希望紀錄片總是讓觀眾哭哭啼啼的,我只是想安靜地看。因為我不想刻意在這地方著力,就只是在一旁安靜的拍攝秋香。後來我想,這可能也代表我自己的一些轉變,變得比較能勇敢的面對自己。

當然,我還不是那麼厲害的人,面對那個曾經不好的自己,我想要跟他和解。我媽媽現在失智,我也一直想跟我媽媽和解,她有一些對我很深的束縛的愛。我必須、也只有跟那個自己和解,所有被我傷害過的人也跟自己和解,我才能跟他們和解。這個過程其實才剛剛開始。我覺得這部片子是獻給所有願意跟別人、跟自己和解的人,那是基督的精神,那是寬恕的能力。但我還在學習。

【「我」所看見的真實】

問:請教一下吳導演,紀錄片的精神是真實,很多人說真實的一面反而更曲折離奇,您剛剛提到在拍攝過程中,你是讓鏡頭去紀錄整個真實情況,是嗎?

吳乙峰:我想紀錄片有各種不同的門派跟解釋,我覺得我拍紀錄片就是觀察,可是當我叫攝影師拍攝時,其實就是一個主觀的角度。我覺得紀錄片就是導演或作者拍這部片子,談他的觀點,表達「我看到的真實」。因為真實有很多面向,可能上帝才看得到絕對的真實。所以鏡頭看到的那部份其實只是「我」的感受。

我覺得這個片子只要前十分鐘安靜下來,你會慢慢地有一波自己的感受。有好幾個朋友是在看第二次時才突然開始淚流滿面。我並不想讓人家哭,我只是希望讓人多一點思考,可以安靜地思考很多東西。

這次的影片和以往不同,已經在民間試映了很多場,很多人有不同的感受,到後來都不是在談論這部影片,而是在談自己的情感跟周遭人們的很多事情。所以我說,今年秋天你應該帶你的愛人、友人、親人一起去看《秋香》,看完以後如果可以的話,人人也成為秋香。

秋香是經歷痛苦、理解、成熟、贖罪以後,成為新的力量往前走。破碎之後經過整理,那是最大的美。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慢慢能理解這個部份,就像秋香說的:「不要因為我們遇到一點點小挫折,就看不到上帝的眼光。」

我覺得那眼光對以前的我來說很遙遠,可是這幾年對我來說卻這麼近,尤其最近經歷到很多自己內在被聖靈重新洗禮,我覺得心情非常飽滿,十年來躲在那個陰暗星球裡面的吳乙峰突然發現,上帝幫我開門讓我走出來了,然後我就不再恐懼,當我不再恐懼的時候,我就覺得可以跟自己和解,這是我剛開始的過程,也是我應該去面對的。

【上片過程的神蹟】

問:請教吳導演,在拍攝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麼樣的困難,或者神蹟,跟我們分享一下?

吳乙峰:我受洗、被聖靈感動這些事就算是神蹟了,還跟著雅芳牧師去拍這部片。但是在過程中因為要賺錢,不能沒有工作,就成立了微光影像公司。拍攝過程其實曾停下來兩年的時間,後來申請到文化部的補助,且那時微光公司的狀況也比較穩定,我才有時間安靜下來,好好剪接。

完成之後,本來想在電視上播一播就好,不用上院線。像《生命》那時候上院線就很辛苦,還要自己找機器來播放。感謝主,科技進步了,現在有HD、HCP這類數位格式,不用花這麼多錢。後來公司跟片商,三個單位一起討論這件事,才決定要上院線。

原先覺得找戲院很難。結果上帝派來了陳俊榮,台北市片商工會理事長,也是個基督徒,以前參與春暉公司,現在又重新經營一間「寶米」。他看完以後很是感動,說一定要上院線,讓更多人看到《秋香》。我說找戲院很難,他說可以幫忙,所以寶米就代理發行,而且他一毛錢都沒拿。

【未來的夢】

後來我就禱告,覺得這個東西應該為台灣所用,如果票房好的話,我蠻希望找現在40幾歲做紀錄片的朋友,好好建立一個機制去訓練更年輕的創作者。

我明年比較大的計畫是幫雅芳牧師,讓團體能穩定運作。如果這部片的票房很好,我希望成立一個協會,讓年輕人來「執政」,我覺得40幾歲的人應該來做這些,我們這種50幾歲的,就應該再繼續創作。

另外,我還有一支拍攝紙風車319兒童藝術工程的影片,我花了4年的時間拍完,但一直還沒有剪接。其實今年應該要出這支影片,結果誰知道,《秋香》因為文化部必須要結案,結果就先推出了,害紙風車的李美國(李永豐)執行長罵說:秋香是誰?為什麼有秋香?怎麼不是我們那部影片?

紙風車一直都陪伴我走過生命中的關卡,明年我一定要好好安靜下來,把它剪接完。也許是部比較不一樣的紀錄片,我只要完成後製,剩下的交給他們看要怎麼辦。再之後我可能會面對另一個具體的作品吧,如果有找到資金再說。主要這次是希望人人去感受,人人做秋香。

問:我想觀眾朋友可能不太知道,有些紀錄片沒有辦法上院線,或者上映了很快就下檔,讓他們血本無歸,很多拍得好的電影沒有人去看。這裡也要提醒聽眾朋友,11月22日《秋香》上院線的時間可能不會太長,大家如果有時間可以去戲院看。

【做自己能做的事】

問:導演之前也拍過一個抗癌天使叫廖美喜,要不要談一下用鏡頭紀錄她們故事的過程給您什麼啟發?您自己也有參與進去嗎?

吳乙峰:我覺得不只是拍殘障人士而已。我們有時候自以為正常,其實也有殘障的部份。那時候雅芳牧師跟我們一起拍《月亮的小孩》,剪接時我們其實都有很大的感觸。牧師當初會去受洗,是因為她在尋找她的父親。她跟我說自己國小五年級父親就過世,所以她一生都在尋找父親的身影。

但她看到廖美喜雖然得癌症,但每天都仍然很快樂地到馬偕醫院的病房去幫助病人,讓她覺得:我應該也可以做一些事情。後來就決定去讀神學院。沒想到剛好在我自己快崩潰的時候,把我帶離那個瀕臨崩潰的邊緣。

問:聽說她把自己的退休金都投資到你這部片?

吳乙峰:對啊。可是我們這邊沒什麼酬勞,後來微光公司也有投入資金。我知道我這輩子一定會照顧她、奉獻她,我想這份錢財,上帝會保守的。我們也沒有要很多,就努力工作。生活應該要簡單快樂就好,以前自己想得太重,以為可以改變社會、改變什麼。其實沒有,只是做你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

【秋天的香味】

問:你希望《秋香》這部片子讓觀眾感動的部分在哪裡?

吳乙峰:進戲院15分鐘之後,就可以慢慢感受到一些不同的變化。 因為它需要讓你先安靜下來。你需要去看人怎麼生活,去瞭解背景,之後你就會慢慢去追索,找到自己的一條路。後來可能會不小心發現:欸?怎麼眼睛溼溼的?最後又把這眼淚帶走。你不會感覺難過,因為這是很溫暖的一部片子,到後來你會回想自己原來是這麼幸福。那我是不是可以為自己、為身旁的人多做一些什麼。

它其實是一部會讓人變得柔軟的片子。我有一個朋友說,《生命》是那時人們想遺忘921大地震的記憶,紀錄片剛好把那個連結打開,讓我們不要「遺忘」。但有一個做心理醫師的朋友則說,《秋香》是讓人面對社會的冷漠和憤怒,將溫暖的愛投入其中的影片。我覺得這不是一種束縛的愛。如果你很愛你身邊的親人朋友,他們有人狀況不好,可以邀他們去看《秋香》。

問:「秋香」,指的就是「秋天的香味」,是不是?

吳乙峰:對。當然裡面有個主角叫「沈秋香」,後來我們想了很多片名,有一個很棒的做廣告的朋友說:「就叫秋香吧。」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很方便傳遞。很多人說:那唐伯虎呢?我這麼講吧,你帶你的朋友去看秋香,你就會找到你生命中的唐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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