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來了,快跑》

醒報編輯 2023/09/20 20:36 點閱 2248 次

透過小小的檢視孔看出去,又一具棺木緩緩進爐來。  當火噴出,我靜靜地看著火苗越來越大,「如果還能再看這人世最後一眼,你希望見到誰呢?」我暗問。棺木破開,一雙將要熔化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熱愛接大體、守冰庫的大師兄,來到了攝氏一千度高溫的火葬場。從零下十度C的冰庫轉行燒烤,一下子真不習慣。但轉念一想,工作內容沒有辦法選擇,工作態度卻可以自己決定。

「我一定要當一個快樂的火葬場人員!」在後台得同時顧許多具火化爐,待冷卻後撿骨、裝罐和封罐,然後進爐掃灰。三十多年來頭一遭,他在頸子貼上痠痛藥布。

千度高溫火化爐的後台世界,一人答「有」,萬人嗚喔!「接體員」大師兄,火葬場報到!

 「爸!看到火要跑喔!」只要送過親人去火葬場的,應該都有喊過這句話。我一直不太理解為什麼要跑呢?難道靈魂不是應該站在我們身邊,看著自己的肉身被送進去火堆嗎?

為何要跑?

 對於祭拜往生者的種種行為,有時候我覺得只是生者的自我安慰。既然是一種自我安慰,何不留在自己心裡就好?又何必要宣告天下,讓大家都知道呢?

 我爸走了好些年,這幾年我去看他,不只是上香,還會順便替他點一根菸,謹記著他當年教我的:「要先吸一口,才能讓菸點著。」他是這樣拜他爸爸的,於是我也這樣拜他。這世界上能讓我吸二手菸長大,進而吸到一手菸的人,就只有他了。

大師兄寫出了各種光怪陸離的最後一程,何嘗不是家屬們最後一點思念的方式。他的文字,讓我更珍惜和身邊每個人相處的時刻。別等到人走了,再用傷害自己的方式思念他。

冰與火之歌

不論是冰庫還是火葬場,大師兄果然是大師兄,不改其常溫物種的心境,上演著妙筆生花的冰與火之歌。喜歡大師兄有畫面的生動描述、有觀察的職場細節、有同理的個案投射。

 母親走的時候,我瞞著所有人放了一串佛珠在福祿壽箱內,一直擔心材質問題化不透,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原來,是這個二十幾年的掛念,讓我現在還能清楚地記住母親美麗慈藹的面容。

 《火來了,快跑!》經過大師兄每日一詞的教學活用,可以是形容詞、名詞或是動詞。不論是怎麼用,這些深刻的生活體悟,大師兄明明寫來莞薾、精采,只是,我為什麼會哭呢?

 接體員是一種很特別的工作,平時會送行死者的大體;也同時送行生者的心情。每天在殯儀館看著不同的人在送行跟被送行,也看到不同的人的遺憾、為難持續發生。還會在不同的接體場合,看到各種不同的死狀。能讓一個人安然地被送最後一程,是偉大的、是可敬的!各位接體員,你們辛苦了。

覺得你的人生還不錯!

人總是想為親人多做些什麼,看了大師兄的作品,常常會讓「人」對於與家人、好友的關係有更多思考。人到了最後,到底有什麼好爭的,到底有什麼好在意的。非常喜歡大師兄的黑色幽默,總讓人在悲傷的氣氛中,最後又忍不住笑出來。人生事本來就是十之八九不如意,但是大師兄總能帶我們從另外一個角度看人生。如果你最近很不順,看看這本書,你會覺得你的人生其實還不錯!

 正當我以為大師兄差不多把所有精采能說的故事都說完,沒想到他竟然帶著全新的領域回歸。以一個火葬場的工作人員、真正意義上的「送行者」姿態,帶著更多的故事回來了。

 如果說殯葬業具有封閉且神祕的色彩,那麼,火葬場的日常,又是更難以碰觸到的領域了。許多人對火葬場充滿著好奇與恐懼。即使是我們因著工作機緣,而有更多機會接觸火葬場,也從來沒機會跟火葬場的工作人員聊聊、聽聽他們的故事。

一窺火葬場的神祕面紗

隨著大師兄的帶領,我們得以一窺火葬場的神祕面紗,看見平常看不見的眾生相。這本書,滿足了我許多的好奇心,也有很多對於人性的新的啟發與體悟。大師兄的筆觸,總是充滿著對人性的關注與熱情。很多時候都會有「啊!原來還有這個觀點啊!」的感悟。

 當然,這些揭露對業界來說,不全然都是業內人士所樂見的,大師兄因此得承受一些負面的評論,工作上的阻力一定也不小。相信大師兄也是頂著很大的壓力,才完成這本書的。

 我曾經問過大師兄,是什麼動力,讓他願意承受這些壓力,持續創作。他說道:「我一直想告訴大家,死亡沒有那麼可怕,要好好揮別,往前。人們如果可以正向面對、好好處理這件事情,那就可以選擇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告別。」若不是有大師兄這樣的傻子,我們怎有機會透過故事,反思自己生命的價值。

 最後想對大師兄說,謝謝你讓火化這件事情變得溫暖。以前我也很害怕火葬場。現在只要一想到,火葬場有大師兄在,我就覺得……嗯,可以喔!

身為冰庫管理員

祝福我們兩個離開的時候,都會覺得這輩子玩得很過癮!人生,總是充滿著意外。因為我每天上班,都要去接各路的遺體。

曾經我以身為一個冰庫管理員為榮,每天快快樂樂地上班,守著每個人最後都會躺進去的冰庫,在可以探視的時間裡,幫家屬打開那個屍袋,別過頭,靜靜地聽著家屬發洩情緒。我們低頭不語,卻又在用心傾聽。感受那種思念,那種後悔,那聲平常說不出口的道歉,那份一直沒能實現的遺憾。

感受著他們的人生,也感受著自己的人生。路倒的,冷死的,熱死的,餓死的,自殺的,意外的,無名的,有名無主的……當警察或是社會局的電話一來,我們開著T5,去到各式各樣想像不到的現場,聞著那股味道,感受著亡者人生最後的場景,把他們帶去人生最後可以休息的地方。或許會有家屬突然出現處理,又或許在我們的冰庫裡,變成不知何時才能火化的長老。但是不要難過,我們都會陪你們!

 我熱愛這份工作,我熱愛這種氛圍。所以我常常說:「假如可以,這是我好想做一輩子的工作!」某天早上,我開開心心地買了早餐去上班。那天要開一場大約三個月一次的會議。開完之後,我就從冰庫被調到了火葬場。

那邊的空氣很糟糕

 回到辦公室,同事老宅和老大看著我,給了我一些關於火葬場的建議。他們知道我很怕熱,因為我在冰庫上班的這幾年都穿短袖。也知道我沒有去過火葬場,叫我要好好注意,口罩要戴好,那邊的空氣很糟糕。

一時間,我有點失落、有點生氣、有點難過,也有點茫然。人生似乎就是這樣,只要你還在職場一天,就沒有選擇戰場的權利。難過沒多久,電話響了,警察局打過來的。某個湖邊,有一位被撈起來的大德。

我和老宅準備了一下就出發。雖然天天跟著老宅說幹話,但我們是一起入行的,我早已把他當作長輩看待。一路上,他給我各種叮嚀,真的令我很感動。我想像平常那樣說些笑話,但是連我自己都笑不出來,一路上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到了現場,警察指著湖旁的一大塊空地,告訴我們遺體的位置。是一個男生,身體幾乎泡爛了,自綁手腳,很有必死的決心。

為什麼想結束生命?

老宅在一旁鋪屍袋,笑著對我說:「多聞幾口吧,以後你要到現場很難了。」我笑了笑,看著泡水的先生,心想:「很辛苦吧。人生很辛苦吧!為什麼想結束生命?你的人生是你選擇過才結束的嗎?或是你在這社會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才用這種方式結束?」

 我看著糊掉的眼球,但是,眼球的主人沒有回答我。我一邊做事、一邊思考……其實,是我太熱愛這份工作了吧,才沒辦法接受改變。但是,人生總是要學會妥協。要是我今天改變自己,多學點東西,我的人生,是否可以變得不一樣?我看到的,是否會變得不一樣?

 將泡水的先生裝入屍袋後,我再看看他的眼睛,似乎有了答案。「改變吧!試試看吧!」老宅突然大聲說,嚇了我一大跳。「人生很短,每個人都在體驗生活。去多學一點吧!」

 回去的路上,我沉默不語,但是心中有了決定。或許工作內容,我沒有辦法選擇,但是工作態度可以由我決定。我一定要當一個快樂的火葬場人員!

 回到公司後,我們將大德送進了冰庫。看著老宅、看著老大、看著這位大德……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要感激。被我們服務的往生者,他們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那我這點挫折又算得了什麼呢?俗話說得好,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啊完全不對,我去的地方既不是寒徹骨,也沒有撲鼻香。

打開屍袋,觀察百態

再見了,那一段打開屍袋,觀察人生百態的時光。再見了,那輛陪我上山下海,側邊還被我撞凹一塊的T5。再見了,每一位在驗屍室外面跟我閒聊的家屬。再見了,這個徹頭徹尾改變了我人生的地方。我會懷念那些年,我們一起接的大德!

某天我裝罐子,家屬是一對姊妹,其中一個有點奇怪,她一個人站在角落,不斷地在碎唸,眼神也一直飄忽不定。 由於她表現得很古怪,所以我多看了她幾眼。另一位注意到了,略帶歉意地對我說:「不好意思,我這個妹妹有時候會這樣。你知道的,就是……該怎麼說呢?體質比較異常一點。你們這邊的環境也是這個比較……欸……異常一點。所以她從剛進來就開始在『溝通』。不用理她,師父,您忙您的。」

上下分還是左右分

我不以為意,這種情形不是第一次。火葬場嘛,常常有人在門口就覺得身體不舒服,或是進來撿骨室時,感到暈眩、想吐。但我一直都是以環境問題解釋這些情形,沒什麼大不了,嚇不了我的,於是我繼續裝罐。

有時候骨頭比較滿,我們會用小棍子稍微擠壓一下,讓骨頭都能順便地被放入罐內。我正在這麼做時,角落的女子突然說:「他說痛。」

進了撿骨室

我:「啊?」女子:「我哥說他痛。」我:「你哥在哪裡呢?」女子:「我哥就是你正在裝的那個。他在我旁邊,告訴我他很痛。師父,您可以小力一點嗎?」

我放輕動作。「那現在這樣,你可以幫我問你哥哥,這力道可以嗎?」碎唸女子碎唸了一下,對我點點頭,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我將這個故事說了出來,學長們都嘖嘖稱奇,紛紛聊起自己裝罐子的經驗。有學長說家屬來撿骨,分成兩列,雙方互不相看。啊我知道,這齣叫做「摩西分海」。

有學長說三兄弟來為爸爸撿骨,進了撿骨室,卻都不說話。當禮儀師請每個人都夾一塊骨頭進罐時,三兄弟搶著當第一個,還打了起來。啊我知道,這齣叫做「三國鼎立」。

要有一半的媽媽?

還有一位小姐,似乎是寡婦。學長說撿她公公骨頭的時候,她擋在門口,不讓其他家屬進來,只讓身為長孫的兒子來撿。撿骨室外面,家屬們亂成一團,而她擋在門口,一下子怒罵,一下子哭鬧,一下子下跪,還抓住門不放。一群人溝通未果就打了起來,她竟也不還手,就讓他們呼巴掌。

在殯儀館待了十多年的老學長和這一行做了四十多年的葬儀社老闆,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事,兩人聽了都傻眼。

「該是上下分呢?又或是左右分呢?」他們問。家屬只說他們就是不要跟對方一起拜,但是又都想把媽媽帶去塔裡,所以「隨意就好」。

但是裡面要有一半的媽媽?我們聽了,都感慨萬分。有時候忍不住猜想兄弟姊妹能夠要好到最後的,究竟有多少。各自結婚,各自生活,彼此有多少時間去聯繫這份感情。或許對某些人來說,這樣的情感是不需要聯繫的,也或許是種負擔。

但是,媽媽何辜,要這樣被分成兩半呢?老學長說的故事,我聽了實在覺得滿扯的。結果某天,火葬場來了一個大家庭。

分成了四份帶走

老母親火化後,信傳統宗教的家屬拿出一個骨灰罐,說:「我要晉塔。」信阿門的拿出一個紙袋,說:「我希望幫媽媽灑葬。」

分住國外的另外兩位家屬也拿出自己的小罐子,說:「我希望帶媽媽回去我住的國家。」

看著家屬把媽媽分成了四份帶走,我開始思考:若子女們都很珍惜媽媽,想用自己的方式決定媽媽的最後歸宿,那確實是美事。但是,他們有問過媽媽的意見嗎?或是自己就決定了呢?

經過這件事情後,對於自己的最後一程,我下定決心要自己決定……

《火來了,快跑》
作者:大師兄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1/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