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年前，我開始聽古典音樂的時候，喜愛閱讀由林智意先生創辦的《古典音樂》雜誌。記得有一陣子有個「荒島唱片」專欄，裡頭介紹的唱片都是各主筆搜羅多年的奇珍異品，初入門的我如獲至寶，只要找得到唱片都會購入。
一試成主顧
這些經典唱片中，有一張英國鋼琴大師海絲夫人（Dame Myra Hess，1890-1965）在EMI唯一的錄音作品，格外引人注意。我費了些工夫，終於在唱片行找到，而且「一試成主顧」，成為30年來我最常聆聽的荒島唱片。
海絲夫人是我聽過的女鋼琴家中，演奏格局最寬廣宏偉的大師。貝多芬的《皇帝》鋼琴協奏曲、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她演奏起來，不但游刃有餘，還有巍峨氣象。她技巧超卓，觸鍵乾淨、節奏清晰，較少使用踏瓣，演奏直率明朗，卻又極富詩意。這樣的演奏風格，在一百年後的現在已然絕跡。
海絲夫人演奏貝多芬
同時，海絲夫人也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魄，二戰期間，納粹轟炸倫敦，音樂廳被迫關閉，海絲夫人堅持在戰火之中，人心格外需要音樂慰藉，說服英國政府同意讓她策劃音樂會。即使殘酷的戰爭橫行，但倫敦還是有不間斷的音樂會，讓人的靈魂不因戰火而腐蝕，這點海絲夫人實有大功。
這張海絲夫人在EMI的唱片，演奏了貝多芬第30、31號鋼琴奏鳴曲，莊嚴虔誠，讓人動容。小提琴大師西格提形容，她演奏時的態度永遠是「我有榮幸為您獻奏一曲嗎？」，而非擺出「我是一位偉大鋼琴家」的姿態。顯示海絲夫人在偉大音樂前的謙沖自牧，以及堅持對演奏的無私奉獻。
不是巴哈
這張唱片裡，最出名的是海絲夫人選自巴哈清唱劇《心、口、行止與生活》（Herz und Mund und Tat und Leben，作品號BWV 147）第十樂章，〈耶穌，世人仰望之喜悅〉（Jesus bleibet meine Freude）的鋼琴改編曲。海絲夫人恐怕沒想到，這個無心插柳的改編，卻成為她最傳世的手澤，如今後世鋼琴家都演奏這個版本。
海絲夫人這個改編版本有名到什麼程度？據說大戰期間，一位英國記者聽到一個士兵在火車上吹口哨，旋律就是〈耶穌，世人仰望之喜悅〉，便好奇開口問：「您似乎對巴哈作品很有興趣？」士兵回答：「巴哈？誰啊？」記者問：「就是您在吹口哨的作品啊？」士兵聳聳肩：「喔，那不是巴哈，那是蜜拉‧海絲！」
在巴哈一生創作的大量宗教音樂中，這段原本是合唱曲的旋律最為膾炙人口，不斷被改編成多種音樂形式。曾有人問日本指揮大師小澤征爾，請他推薦一首古典音樂的入門曲，小澤回答「那就聽聽《耶穌，世人仰望之喜悅》吧！如果聽過兩、三遍，仍舊無法產生共鳴，那麼，你大可以放棄欣賞古典音樂。」
最動人的鋼琴改編
相較於莊嚴肅穆的合唱版本，海絲夫人的改編版本明晰溫暖，平易近人。一開頭動人的三連音序奏，就直達聽者的心底，到原本合唱段的「耶穌對人的渴望的喜悅／你的愛像指路明燈一樣閃耀」，海絲夫人用簡單素樸的音符，傳達出虔誠的情感與綿恆的祝福，不管聽幾次，都讓人感動不已。
這也是我認為古典音樂史上，最動人的一次鋼琴改編。無論當代與後世，都是鋼琴家音樂會上的常見曲目。鋼琴大師李帕第晚年天鵝之歌的演奏，當然是不容錯過的版本，但改編者海絲夫人親自演奏的版本，更是一定要聽過，也是我推薦給任何想聽古典音樂好友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