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曲世界何其浩瀚，莫札特與海頓的巧思靈光，貝多芬的陽剛英偉，布拉姆斯的溫暖深刻，乃至於馬勒的色彩紛呈、布魯克納的綿遠流長，都佔據著一代一代愛樂者的心靈。舒曼交響曲，如同覆蓋在陰影中的明珠，時常隱而未現。
不同樂曲的感受
然而，在歷經人生的百轉千折後，愛樂者往往會發現，舒曼的交響曲就像萬千人群中與你擦肩而過，卻讓你終身難忘的人，它是那麼的輕輕淡淡，等到愛樂者發現時，只剩淺淺的痕跡留下來，但卻已經深深地刻記在心底…
二十幾歲時，我嗜聽貝多芬與布拉姆斯交響曲，三十幾歲時，只剩布拉姆斯第二與第四偶還不斷反芻，貝多芬則幾乎完全束之高閣（四十歲後才又重新回頭聽貝多芬），年近五十則聽馬勒、布魯克納與蕭士塔高維契。但這段期間，我從未間斷專注聆聽舒曼交響曲。
也因為專注聆聽，我深深體悟到，長年為精神困境紛擾折磨的舒曼，作曲時顯現深不見底的複雜糾結。古往今來這麼多偉大作曲家，也只有舒曼能做到寫出美麗至極，內在卻又瘋魔顫慄的音符。
音樂洗滌身心靈
當時音樂界常譏舒曼管弦樂配器不佳，馬勒因此為舒曼四首交響曲都留下改編版，確實多了相當大的均衡感，但也犧牲掉舒曼原作裡頭動人的稜角與糾結，讓人覺得「味道不對」，這也讓人窺見舒曼音樂的巨大能量。
可以這麼說，舒曼的音樂有相當強大的秩序，與鮮明的色彩，自成一個獨立宇宙。這樣的特質在舒曼的交響曲上頭，尤其是第二號交響曲，對人的靈魂—特別是扭曲、受苦的靈魂，有著近乎熨貼般的淨化作用。
沉浸音樂世界
舒曼四首交響曲中，第一號、第三號風光明媚的旋律，第四號強大的戲劇性與結構張力，都讓人印象深刻，反倒是第二號，對初嚐舒曼交響曲的愛樂者來說，最容易忽略、也最難在第一時間記憶起。
但這也正是第二號交響曲的奇絕所在，創作這首曲子時，舒曼精神狀況才剛從嚴重崩潰中漸漸復元，他下筆如神，音符產生不可思議的魅力與美感，存在表象的幽暗細微中，讓人久久不能釋懷。
腦海裡的循環播放
舒曼第二號交響曲第一樂章主題短小、起伏劇烈，第二樂章詼諧曲的混亂舞蹈，第三樂章的病態美感，節奏、和聲詭譎又充滿幻想力，猶如精神病人的異想世界，一旦掉入，總讓人無法自拔，但收尾旋即走向明亮。
很奇特的是，這樣黑暗魔性又顯現明亮色彩的矛盾質感，對疲憊受傷的靈魂，有著相當神奇的作用與啟發。我認為，在人生灰暗、等待黎明的轉折時刻，適合聆聽舒曼第二號交響曲，從某個角度來看，舒曼第二，真是首不斷和人在人生轉折路口相遇的偉大作品！
與音樂獨處的時光
古往今來偉大的指揮家，留下優異的全本舒曼交響曲者，算來屈指可數，其中能夠深解第二號的，更如鳳毛麟角。最近才錄第三套舒曼交響曲的巴倫波因，展現直追福特萬格勒的靈思、克倫培勒的偉岸，並搭配精美絕倫的樂團掌控力，格局宏大雄偉，動人之至。
冬夜，點起一盞燭燈，冷冷的空氣中，滲出一絲絲晦暗的光芒。沒有溫暖的咖啡，不在暖烘烘的被窩裡，自己一個人孤獨地面對著全世界，這時候如果允許有音樂--而且要是交響曲的話，有什麼比舒曼第二號交響曲，更適合這樣的空氣，這樣的溫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