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布拉姆斯將黯然神傷的低迴，以及波濤洶湧的情思，都完美地寫進曲子裡了。
偉大的德國作曲家布拉姆斯一生寫過兩首鋼琴協奏曲，都是我的摯愛，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間，我能在國家音樂廳先後聆聽現場。這也是很難得的巧合，畢竟，這兩首重量級鋼琴協奏曲紮實深厚，尋常鋼琴家不敢輕易挑戰。
深情發燙的情書
如果說布拉姆斯第一號鋼琴協奏曲是165年前寫下的深情發燙的情書，與第一號相隔了23年的降B大調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同樣也是不得了的作品。布拉姆斯藝術境界已到深邃而圓熟之境，可視為寫給自己的「親密書」。
布拉姆斯寫給克拉拉・舒曼的信提到：「我寫了一首小小的鋼琴協奏曲，裡頭有一個漂亮小巧的詼諧曲。」儘管他謙稱「小小的」，顯然是很滿意。但是這首有「附鋼琴的交響曲」之稱的巨大作品，被鋼琴家公認是足以與拉赫瑪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並列，史上最難演奏的鋼琴曲之一。
我每次聆聽這首曲子，總會想起杜甫〈登高〉的詩句：「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布拉姆斯將黯然神傷的低迴，以及波濤洶湧的情思，都完美地寫進曲子裡了。你會聽到鋼琴家演奏出的音符，宛若無邊無際的樹木蕭蕭地飄下落葉，望不到頭的長江水滾滾奔騰而來。
無盡頭的長江之水
換個角度來說，沒有精純的鋼琴技巧，甚至足夠的人生歷練，鋼琴家是很難演奏好這首曲子的。從第一樂章開始，鋼琴聲就像無盡頭的長江之水滾滾而來，第二、第三樂章又必須演奏出無邊際的落葉孤獨地飄落，再到最後一個樂章轉為輕快明亮，又必須有重量感的琴音，對鋼琴家是莫大考驗。
1881年11月9日這首曲子在布達佩斯舉行首演，布拉姆斯自己擔綱演奏鋼琴，可知他擁有絕佳的鋼琴技巧。但是能把這首子摸熟吃透，還能上台完美演出的鋼琴家，並不是那麼多，樂友蘇師傅就告訴我，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實在太難，他至今還沒在現場聽過「可以正常彈完的演出」。
無法承載偉大的曲子
我最近出席鋼琴名家海夫里格（Andreas Haefliger），與來自新加坡的日本愛樂首席指揮黃佳俊，攜手台北市立交響樂團（TSO）的演出。很可惜的是，我認為海夫里格當日的狀態不佳，無法承載這首偉大的曲子，除了錯音頻頻，更重要的是，他亟欲展現掌控此曲的主導力，卻反而被龐大的音符壓制下來，非常可惜。
幸好，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還有一個「隱藏的獨奏者」，那就是在第三樂章的大提琴家。布拉姆斯特意讓這個樂章一開始就是大提琴獨奏，並加重大提琴的吟詠與鋼琴的對話段落，很多時刻，大提琴像是獨奏樂器，宛如是一首大提琴協奏曲，這是布拉姆斯神來一筆的巧妙安排。
布拉姆斯偉岸深邃
在那一場堪稱災難性的演出中，相較於鋼琴家的力不從心，北市交的大提琴首席簡荿玄「扛」了起來。她在第三樂章的大提琴獨奏非常美，那段後來用於歌曲集〈我的睡眠愈來愈淺〉(Immer leiser wird mein Schlummer)的絕美旋律，簡荿玄演奏得深情又蕭瑟，樂友盛讚「謝謝她成為這場音樂會真正的獨奏家！」
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偉岸深邃，只有真正的大鋼琴家，才能完全撐住並綻放這首曲子。上世紀最偉大的鋼琴家李希特（Sviatoslav Richter），一生留下數個錄音與現場，他真正演奏出「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琴音，任何愛樂者一生至少都該聽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