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穿越公園,只要有陽光,他都會看到幾位老人,佝僂的、白髮的、皺縮的、衣衫褪色的,坐在公園椅或是輪椅上,臉上的表情就像掀不起波浪的海洋,每個線條都沉寂安靜。這些老人曾經年輕,腳步也曾走過世界各地,而如今,只能從家裡走到公園,從公園走回家裡,等待著人生終點的到來。
戴紫色毛線帽的老人
趕著上班的他,不想讓這些黯淡面孔影響心情,腳步幾乎都是匆忙掠過。唯有一位戴著紫色毛線帽的老人,總會抬起垂墜的眼皮跟他溫和說,「小夥子,早啊!」讓他不由慢下腳步,老人彷彿走在他前面的時光,提醒他放慢腳步,看看兩邊的風景。但他卻依然照著自己的節奏行進。
春節那幾天長假,天冷居多,老人多半跟家人團聚,公園裡不見人影,只有乾枯的落葉,隨風飄舞著。而他照舊在公園穿梭來去,不曾停歇。
忙不完的工作
年假結束不久,公園裡的老人又隨著陽光一一現身,卻唯獨不見紫帽老人,不免擔心著,老人去了哪兒?已經到了終點站嗎?他都還沒機會跟他說話呢!
踏上公車,他努力揮走負面的意念,慶幸自己離終點還有很大一段距離,許多的輝煌還等著他去創造。他有兩個案子要執行,要見客戶,還要修改企劃案…。
去年的業績不理想,年終獎金也是少得可憐,買的股票、基金更是不死不活。他握緊拳頭捶著自己的掌心,再拚一下吧!
媽媽不停催婚
當他忙碌一天回到租屋剛踏入玄關,「媽媽」兩個字在他的手機螢幕上閃動,他嘆了口氣,按下接聽鍵,「什麼事?」
「就是問問你哪天回家?春節那麼多天假,你都沒回來,說是要值班。隔壁那個春媚,你還嫌人家暴牙、沒身材,不久前矯正牙齒,又跑了一趟韓國,現在美的呢!一堆人上門說媒,聽說被一個科技公司的經理看上了…。」
他邊換上拖鞋,脫下外套,邊不帶感情的淡淡「嗯」了聲。
媽媽不管他有無熱烈反應,就怕他掛掉手機,加快語速說,「你那個高中同學錦荷,等了你16年,是吧?她家最近也在催她去相親,我還挺喜歡她的,就怕再過幾年,卵子都老了,唉!你動作也該快一點了。」
青春值多少錢
他抬起頭望了望牆上的月曆,2023幾個數字,減去他和錦荷相同的出生年1990,對他來說正是盛年,而她,卻快要過了卵子的巔峰。她的確比他著急,選市長時她有意無意暗示他說,「哪個候選人肯補助凍卵,我就投他一票。」他當時卻未繼續那個話題。
他明明是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多年來身邊只有她一個女友。可是,卻似乎少了一股熱勁,讓他裹足不前。他到底應該跟她說別等了,還是繼續用同樣的託辭「等我存夠買房的錢再說」?
夜裡做了個夢,夢到錦荷,跟他一起做數學習題,計算她耗在他身上的青春值多少錢,算著算著兩人吵起來,錦荷嚎啕大哭,哭得整張課桌上都是淚水…。
他驚醒過來,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久不曾仰望天空
經過公園,幾天不見的紫帽老人又現身了,卻不曾跟他說早安,只是用滿是皺褶的眼睛瞄了瞄他,似乎有話要說。他不覺停下腳步,坐在老人身旁,主動打招呼,「老先生,你早!」。
他抬起頭來打量四周,公園裡高矮參差的樹,雖被外圍的高樓壓迫著,卻努力地朝向藍天。而他,背負著紛至沓來的工作壓力,幾乎喘不過氣來,很久不曾仰望天空了。
紫帽老人終於說話了,「你不趕公車嗎?」似乎在他穿越公園的腳步中,早已熟知他的行蹤。他略抬起屁股,卻又坐下,心累的感覺源源冒出。
賺錢有賺到什麼?
「我看你氣色不太好,那麼多天年假,你沒有休息嗎?」他搖搖頭。為了避開爸媽的逼婚,他只好把假期用來代同事值班,讓同事享受天倫樂。
老人瞇著眼,望著草地上跳躍的麻雀,「我年輕時也是像你這樣,趕趕趕、衝衝衝,在外頭的日子遠比在家多,第一個老婆受不了,離婚了,我娶了一個比我小二十多歲的嬌妻,她拿著我的退休金和存款,每天過得多采多姿、有滋有味,而我呢?唉!」言下之意,老人只能在公園曬太陽。
似乎,人總要在走過以後才明白,賺那麼多錢到底賺到了甚麼?他不由想到冰箱裡連吃了好幾天的年菜,佛跳牆煮成了一鍋糊里糊塗,跟他的生活倒有幾分相似。
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他扣緊外套的領口扣子,跟紫帽老人說了再見。往候車亭走去,邊掏出手機,找到錦荷的line留言,「我請妳吃妳最愛的雲南菜,慶祝我們認識16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