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旭岑談音樂》 米開蘭傑里的孤高身影

蕭旭岑 2020/12/06 11:01 點閱 4533 次

最近整理資料,發現自己二十幾年紀念義大利鋼琴大師米開蘭傑里(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的舊文章,當年在BBS發表,後來被網友輾轉貼到一些部落格。哲人雖已遠,典型在夙昔,在大師逝世二十五周年的時刻,讓我們重新懷念這位堪稱「最完美的鋼琴家」吧!

各大鋼琴名家稱讚

要知道米開蘭傑里棒到什麼程度,必須聽聽其他偉大鋼琴家怎麼形容他。我最崇敬的俄國鋼琴大師李希特極為推崇米開蘭傑里,他直接用「一種完美的境界」來下定論。鋼琴怪傑顧爾德則開玩笑說,米開蘭傑里是第二名的鋼琴家(而他本人是第一名)。要知道,這可是平常睥睨一切的顧爾德!

俄羅斯鋼琴老大師霍洛維茲晚年在一次訪問之後,主動對已經收起錄音機的記者說:「你聽過米開蘭傑里吧?」記者有些反應不過來:「唔?嗯…」霍洛維茲嘆了一口氣:「我不瞭解他在想什麼…他是個瘋子。」

當今仍在世最偉大的鋼琴家波里尼,是米開蘭傑里的小同鄉,兩人居然是同一天生日,我想,這個巧合或許是有些道理的,他們的琴音同樣光輝耀人,他們彈琴的態度同樣嚴謹,即使彈浪漫派曲目,骨子裡仍然古典得不得了。只是,米開蘭傑里比波里尼更加錙銖必較,這一生取消的音樂會,可能比真正上場的來得多。

演奏控制力超絕

米開蘭傑里的絕技,在於其了不起的音色。聽聽他在EMI錄音的舒曼《狂歡節》,我第一次聆聽時,幾乎無法扼抑驚訝失聲叫了出來,那種晶亮的音色,那種完美的圓滑奏,實在是太令人著迷了,實在是鋼琴演奏的至寶啊!

據說學過小提琴的鋼琴家,會嘗試將小提琴的揉音演繹在鋼琴上。也有人說,擅彈管風琴的大師,會以近乎管風琴的演奏法成功地演奏圓滑奏。我想米開蘭傑里的秘密也許在此,他的踏瓣精深,控制力超絕,在某些曲子的表現令人神為之奪,我聆樂過程中聽過的三位音色大師:李希特、霍洛維茲、米開蘭傑里,就屬米大師的踏瓣最讓我難忘。

我曾經想過,米開蘭傑里的手指一定是跟魔鬼打過交道的,因為他輕拂過的空間,好似都長了一朵朵的蓮花;這原先是前輩作家莊裕安不經意的形容,但卻是恰當極了,那種彈性極佳的按鍵、音色純淨到滲出光輝燦爛的獨特樂句,都似是朵朵金蓮綻放。我確實也想不出更恰當的形容詞。

大師孤高的身影

米開蘭傑里晚年曾與同鄉的指揮大師朱里尼,合作過貝多芬第一、三、五號鋼琴協奏曲,還有錄影傳世,都是同曲目最佳版本。米開蘭傑里光輝燦爛,又一絲不苟的觸鍵,被攝影器材完美地捕捉下來。朱里尼盛讚米開蘭傑里:「他對音樂本質有著獨到的瞭解,而且,他是唯一把鋼琴從敲擊樂器提升到神奇之樂器的鋼琴家。我想到他,就想到神奇的聲音。」應當是對大師最貼切的評價。

伴隨著無以倫比的技巧與音色,是大師孤高的身影。前面提過,米開蘭傑里時常取消音樂會,有時是自覺狀況不好,更多的時候是不喜歡巡迴演奏家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演奏就像勞動一樣,演奏鋼琴就是「感受手臂和肩膀的巨大痛楚」。他夫人回憶,米開蘭傑里甚至一直不相信他的演奏會引發人們狂熱。

在一場音樂會後,米開蘭傑里幽暗地對夫人說:「妳看,這麼多掌聲和聽眾,但是半小時後,妳會覺得,從來沒有這麼孤單過!」他的結論是:「掌聲是給貝多芬、蕭邦、德布西的,不是給我的。我厭惡那些為鋼琴家而鼓掌的聲音。」就是如此孤高,對作曲家如此謙卑的鋼琴家,方能成就不可思議的完美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