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6月,如今以「喬治.歐威爾」聞名於世的作者艾瑞克.布雷爾在英屬印度孟加拉管轄區誕生。他的祖父是英印軍的軍官,父親是印度總督府的低階公務員,負責監督鴉片的種植和加工。
種植和加工的鴉片成品大多是出口到中國,以平衡英國從中國大量進口的茶葉、瓷器和絲綢。事實上,19世紀中葉,鴉片貿易約占印度收入的15%。歐威爾的母親出生於法國家庭,姓氏是李莫桑,娘家在緬甸種植茶葉。
第一個詞:討厭
但歐威爾幼年時期待在緬甸的時間並不長。他未滿1歲時,母親就帶著他和姊姊回到英國,住在倫敦西方的泰晤士河畔亨利。接下來的那幾年,蹣跚學步的歐威爾住在離邱吉爾不遠的地方,當時邱吉爾正在牛津的郡驃騎兵中隊裡服役。歐威爾在英國的第一個冬天,才7個月大,就得了支氣管炎。
歐威爾18個月大時,脫口說出的第一個字是「beastly」(意指討厭的、惡劣的)。他跟邱吉爾一樣,都是鬱鬱寡歡的少年。他的姊夫韓弗理.達金在歐威爾還小時就認識他了,也很討厭他。
懷疑權威父親是起始
達金形容歐威爾是「小胖子,老是哭哭啼啼,愛告狀,瞎掰故事等等。」歐威爾有一個姊姊和一個妹妹,儘管他後來創造出「老大哥」這個出名的用語,但他既沒有哥哥,也沒有弟弟。
他跟邱吉爾一樣,很少見到父親。1907年,歐威爾的父親從緬甸飛往英國探視家人。1912年退休後,他搬過來和他們同住。歐威爾提過:「我8歲以前很少見到父親。」
8歲時,歐威爾已經被送去寄宿學校就讀了。父親的疏遠形象「在我看來只是一個聲音粗啞的老人,只會說『不要』。」這也是歐威爾終其一生懷疑權威的起始。
歐威爾痛恨他就讀的第一所寄宿學校:位於東薩西克斯的聖西彼廉學校。後來他在短文〈這,這就是快樂〉(Such, Such Were the Joys)中憤慨地描述那所學校的情況。
少年深刻持久的教訓
由於擔心遭到誹謗控訴,該文在他生前並未發表。他在文中回憶道:「8歲時,你突然從溫暖的安樂窩裡被拉了出來,扔進一個充滿暴力、詐欺、祕密的世界裡,就像金魚被扔進裝滿梭子魚的水箱裡一樣。」
在學校裡,歐威爾既孤單又害怕,變成會尿床的孩子,引來校長的毒打,校長一邊揮舞著帶著骨柄的馬鞭、一邊高喊著「你這個髒小孩」。第一次挨打後,歐威爾向同伴透露不會痛。一位權威人士無意間聽到那句自鳴得意的話,所以歐威爾又被叫去毒打一頓。
這次鞭打的力道之猛,連馬鞭都打斷了。這也促使歐威爾想到,他活在一個不可能做好人的世界裡,尿床並非他所願,他也想停止尿床,但還是忍不住尿床了。他把這番殘酷的體悟稱為「少年時代既深刻又持久的教訓」。
學校連本帶利討回
後來他得知他是以減免學費的方式入學,亦即所謂的「獎助生」。獎助生制度不是學校的善舉,他的任務是以優異的學業成績擠進伊頓公學或哈洛公學之類的頂尖名校,以提高學校的聲譽。少年歐威爾因此意識到,富家子弟不管表現如何,永遠不會挨打,由此可見一個社會主義者的養成起點。
「受苦的都是貧窮但『聰明』的孩子。我們的大腦有如黃金寶庫,校長把本錢投入這裡,勢必會從我們身上連本帶利討回來。」他從這所學校學到兩個險惡的人生道理:強者總是欺負弱者;他嘗試的任何專案都會失敗。
後來,歐威爾不負眾望,拿到進入伊頓公學的獎學金。怪的是,19歲他從那裡畢業後,並沒有繼續升上大學,而是加入英屬印度帝國警察單位,並被派往緬甸。
至少一次成為強者
即使現在,我們也很難理解他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決定。他寫道,他在學校記法律的執行者,更何況是去殖民地執行壓迫的工作。然而,在後續的4年內,那正是他的工作。或許那是因為他想這輩子至少看一次自己站在強者的立場、身為當權者是什麼感覺。
所以,他跟邱吉爾一樣,也是在大英帝國的偏遠地區蛻變為成人。以他的情況來說,是在上緬甸,在阿富汗邊境東南方約1千6百哩處。25年前,邱吉爾曾在那裡騎行,並把那段經歷寫在《馬拉坎德野戰軍紀實》裡。
1922年底到1927年中,歐威爾一直住在緬甸,擔任大英帝國的員警。他之所以能去那裡,是因為1886年英國在邱吉爾的父親藍道夫勛爵(當時他短暫出任印度事務大臣)監督的一場行動中,併吞了緬甸中部和北部的未殖民區。
死刑是難以言喻錯誤
歐威爾最初擔任員警時,給上級留下不太好的印象,因此被送到緬甸鐵路線北端的卡塔鎮,那裡離中國邊境僅80哩。他就是在那個伊洛瓦底江邊的偏遠小鎮上逐漸成熟的。
他在那裡培養出來的視角,塑造了他整個寫作生涯的方向。以他早期的短文〈絞刑〉(A Hanging)中這段觀察細膩的時刻為例,那是描述他幫忙押送一名被判有罪的印度教男子走40碼的距離去絞刑台。
有一次,儘管有兩人緊緊抓住犯人的雙肩,他依然設法把身子稍微往旁邊挪移,以免踩到路上的水坑。這感覺很怪,但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摧毀一個健康、清醒的人意謂著什麼。
我看到犯人為了躲避水坑而挪移時,我頓時明白了突然結束一個活力滿載的生命是多麼匪夷所思、難以言喻的錯誤。這個人並非陷入垂死狀態,他還活著,就像我們一樣活得好好的。
近距離觀看骯髒勾當
歐威爾利用在那裡的歲月,創作了第一部小說《緬甸歲月》(Burmese Days)。與其說那是一部純想像的作品,不如說是一部回憶錄。多年後,他在一封信裡寫道:「大部分的內容只是在述說我的所見所聞。」
這本書最適合的讀法,是把它當成研究各種濫權的讀物。他在精彩短文〈獵象記〉(Shooting an Elephant)中寫道,他每天都近距離看到帝國的骯髒勾當。
非英雄型男主角
他對緬甸生活的描述很直接。《緬甸歲月》裡的非英雄型男主角是弗洛里,他是個無聊、不滿、有點自由主義的殖民地木材商人,住在緬甸北部伊洛瓦底江沿岸一個殖民地的偏遠村鎮裡。
他的模樣可能很像歐威爾在緬甸再待10年後的樣子:「約35歲」,抑鬱寡歡,頂著一頭粗硬的黑髮,留著短短的黑鬍子,皮膚蠟黃,「一臉憔悴,雙頰瘦削,雙眼凹陷無神」。歐威爾和弗洛里的主要區別,在於這個角色最引人注目的身體特徵:左臉上有個深藍色的胎記,讓他感到很難為情。
弗洛里認識了被送到緬甸來尋找另一半的年輕英國女子伊莉莎白.雷克史丁。她其實不喜歡弗洛里,也瞧不起他對藝術和文學的興趣,對於他對緬甸生活和文化的喜好日益提防小心。
她愛的是他恨的
只有當他展現出帝國的舉止風範時(例如射鴿子),才對他有好感。然而,弗洛里貼近帝國主義的那一面,正是讓他自覺慚愧,希望自己有勇氣拋棄的一面。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似乎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當時她住在叔叔家,叔叔半夜會對她毛手毛腳。
由於她當時的處境棘手,她似乎願意屈就嫁給弗洛里。但後來一個詭計多端的緬甸小官員(腐敗的分區法官)耍計謀,讓弗洛里在大庭廣眾下被他拋棄的情婦斥責,使他難堪。這件事促使伊莉莎白與弗洛里斷絕關係。弗洛里感受到尷尬及被甩的痛苦,面對情感的孤立,他選擇開槍自盡。他死後,那個「難看」的胎記逐漸消失。
衰頹帝國
這一切是以混雜著社會和政治權謀的大雜燴形式呈現,書中充斥著英國人和緬甸人為了聲譽和面子之類的小事而耍弄的一些權謀,例如哪個緬甸人會受邀加入鎮上的歐洲俱樂部,哪個緬甸人被英國高層要求取消有種族歧視的錄取政策。
這部小說描寫社會權勢的無盡施展,手法細微又殘酷,有時讀來像珍.奧斯汀和E.M.福斯特的結合體。福斯特的《印度之旅》(Passage to India)出版四年後,歐威爾才動筆撰寫這部有關衰頹帝國的小說。
《邱吉爾與歐威爾:對抗極權主義,永不屈服!》
作者: 湯瑪斯.瑞克斯
譯者: 洪慧芳
繪者: 王志弘
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19/0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