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刀的空檔，有個機會和一位年輕的住院醫師聊天。這位住院醫師工作認真，活潑風趣，同事間的評價也很好。但那天，他突然嚴肅地告訴我:
「老師，我覺得您已經很資深了；不要老是收一些複雜嚴重，治療起來耗費精力，沒甚麼成就感的案例；尤其是沒沒無聞，沒有影響力的病患。有機會的話，老師應該要多看一些社經地位重要的病患；像政商名流、網紅明星之類的，這樣才能累積人脈和名氣，對您以後會很有幫助。」
令人感動的眼眸
我看著這個年輕醫師手術帽下光潔鮮嫩的皮膚，和新潮眼鏡下明亮的眼眸。我記得他還在學生時代，有多努力想要進入眼科。我很感動他會這樣替老師著想；但同時也驚訝為什麼年輕的住院醫師，會認為資深醫師需要在醫療過程中刻意經營「人脈」。
「那你覺得蒐集人脈，有甚麼特別的好處嗎?」我反問他。「很重要啊！老師不是常常胸懷大志，想要做很多幫助病患的大型研究，但沒錢、沒人支持嗎？老師如果還想當官升遷，更是需要有力人士推薦提攜；這時候，就可以知道人脈有多重要了！」
下一台病患推進手術室前，我笑笑告訴他：「那如果我願意幫每一位不管社經地位重要或不重要的病患解決問題；我喜歡和每一位善良的病患互動；我滿意目前的職位；也相信所有的理想，都能靠實力完成，那好像也不需要刻意經營甚麼人脈，對嗎?」
另類人脈
之後我們開始幫病患鋪單準備手術。這是一位兩眼被流氓潑硫酸，以致幾乎全盲的病患。他被許多大型醫院婉拒治療，連我都曾經想過要放棄接手。我太清楚開啟治療之門後，就沒辦法脫手；之後要面臨一條耗盡醫師時間精力的漫漫長路，而且病患復原的希望卻非常渺茫。
但是我記得病患和家屬掉著眼淚，跪求我一定要幫忙治療的畫面。在我心中，這樣的病患才是我最重要的「人脈」。無關金錢挹注，無關名利地位，無關升官發財。但是和這樣的生命有了交集，讓我在日復一日的忙碌生活中，看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當人在被日復一日的生活淹沒時，知道為誰而戰?為何而戰？那一點點提醒你「存在價值」的「人脈」，才是需要盡力去經營的；其他的，都可以隨緣，不是嗎？
還有啊，所謂「人脈」，有時候是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曾有一位看診將近十年的樸實病患，從不要求特殊待遇，我也從不清楚病患來歷。有一天，我意外收到了這位病患捐贈一筆龐大的研究經費補助，支持院方從事尖端研究，以幫助其他有需要的病患；而這筆經費，可能比許多所謂的VIP所願意捐獻的研究經費，還要多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