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小說) 夢回安瀾橋(溫小平)

溫小平 / 旅遊作家 2018/04/02 12:45 點閱 16782 次
他就像她的安瀾橋,只要有他在,她就不驚不怕。(photo by wikimedia)
他就像她的安瀾橋,只要有他在,她就不驚不怕。(photo by wikimedia)

或許是春雨連綿,處處潮濕,連帶她的心也潮濕了起來。同事見她心情不佳,約她去小島散散心,「那兒的窗景很棒,早晨醒來,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日出。」

這讓她想起外婆家。外婆住在海邊,因為媽媽改嫁,把她交給外公、外婆照顧。她只要坐在窗台邊,就可以看到前方的海水一波波捲過來,直到礁石岸,才停下來。 那個窗邊就可以看日出,從小到大,她看了無數回,所以任何有日出的活動,都無法引起她的興趣。

她曾問過外婆,如果海水漲啊漲得漫上來,會不會把房子沖走?房子漂起來,變成一艘船,不曉得會飄到哪兒?外婆總把她抱在懷裡,安慰她說,房子的地基穩固,很多很多年了,屹立不搖。

她的安瀾橋

除了外婆家,海邊的宿舍還住著幾戶人家,他們的孩子都是男生,聚在一起就玩男生的遊戲,她也很想加入。但男生們嫌她是女生,總是排擠她,只有他會為她講話。為了讓男生接納她,她必須壯起膽來,跟著他們看恐怖片、打撞球、去安瀾橋下尋寶,甚至過年在橋底放鞭炮。

有回看恐怖片,實在太可怕了,她只好用毛衣外套罩住頭,從針織空隙看幾眼螢幕,其他男生作勢嚇她,他總是坐在她旁邊,在她驚叫出聲時連忙說,「不怕不怕,那都是假的。」

過年時,男生會故意把鞭炮往她身上扔,他站在她面前為她阻擋,邊回頭安慰嚇哭的她說,「不怕不怕,有我呢!」

儘管被欺負的次數不少,她還是愛跟著他們。有時她就站在安瀾橋上,望著海水湧進來,到橋就停下,然後緩緩退走,似乎輕聲說著,這橋叫做安瀾的故事。

他就像她的安瀾橋,只要有他在,她就不驚不怕。

最後一次放鞭炮

好像是念了國中吧!她的胸部開始發育,他長出喉結,彼此的模樣都有了改變,相處時有幾分尷尬,她也就不好意思整天跟著他們跑 。

最後一次在橋下放鞭炮時,其中有人高中快畢業,悄悄說著甚麼要跳船之類的話,她不太懂,大家則拍著合照,她隱隱覺得他們似乎要散了,就哭了。他當時也跟她說,「不怕不怕,我不會離開的。」

過沒多久,外公退休,決定要搬家,外地念大學的她只好跟安瀾橋告別,特地回來去看了他,他卻去當兵了,留了一封信給他,她就搬走了。

然後,再度離婚的媽媽把她接了回去,換了幾次住處,跟他的聯繫就斷了。只是,他的身影偶爾會在她夢見安瀾橋時一起出現。

家鄉已非記憶模樣

當她準備參加文學獎散文類的比賽,就想寫這段安瀾橋的故事。翻出往昔的照片,意外發現,每張合照裡,他都站在她身後,好像護衛著她,那到底意味著甚麼?她當時怎麼都沒發現呢?

於是,她又回到安瀾橋,昔日的房子全都拆了,改建成五層樓的公寓,附近蔥油餅店的老奶奶,似乎還記得她,只說那排房子舊了,在颱風中被掀了屋頂,垮了,他和家人就搬走了,要她去派出所問問,或許可以知道下落。

她站在橋上,重新粉刷油漆過的欄杆失去了古意,他們的過去也似乎褪了顏色。當風吹過,依稀還聽到他說「不怕不怕」 ,她雙臂環胸,緊緊抱著自己,卻覺得一陣冷過一陣。

散文再度牽線

梅雨季結束後,總算傳來好消息,她的散文「夢回安瀾橋」得了第三名,刊登在報紙的副刊上。隔了兩天,她的手機響起,竟然是他,說是看到了她的文章。

相約見面,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他淡淡說著過去這些年的經歷,海大畢業後,他去跑船,卻一直無法改善暈船的問題,只好放棄航海這條路,改當海運公司平凡的小職員。

原以為,當年她心目中的巨人,會是個飄洋過海的船長,有說不完的海上故事。她有些失望,草草結束會面。過馬路時,漫不經心的她,在過去與現在之間遊蕩,差點被貨車撞到。他下意識拉過她來,手臂環住她肩膀說,「不怕不怕!」她忍不住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