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來兩盆聖誕紅,一盆放在餐廳的酒櫃上,一盆放在客廳的牆角,走動間,彷彿看到聖誕的紅,滿屋晃動。
今年的聖誕紅特別紅,是那種濃稠的紅,彷彿油脂含量過高的血液,蓄積了紅的深度。
朋友喝著葡萄酒,邊說他這幾年的事業與愛情,如何的波濤起伏。他的視線卻從客廳牆角回到眷村的牆角,那棵跟他一起發芽抽長的聖誕紅。
他從出生就長得瘦弱,不像聖誕紅沒人精心照顧,卻能長得那麼高,每回他挑食的時候,母親就會罵他,連一棵聖誕紅都不如。而他的命運,其實比聖誕紅好不到哪裡去。
當時年紀小,他不敢頂撞母親,但是他心裡明白,母親是眷村裡的麻將高手,她待在麻將桌上的時間,遠遠超過在家的時間。而父親,則是住在戶口名簿裡,忘了回家的人。
被媽媽罵多了,他也以為自己註定沒有出息,無法光耀門楣,也無法讓母親可以在鄰居或親戚間抬頭挺胸。他的夜裡,幾乎都在同學的嘲笑、母親的冷笑中糾纏,無法睡一晚安穩的覺。
某夜一身冷汗驚醒,他坐在床上,呆呆望著窗外月光下的聖誕紅,彷彿也在對著他發出冷哼,他想,如果它長得慢一點,是否他挨罵就會少一點?
於是,他悄悄起床,對著聖誕紅澆尿,想要把它淹死、讓它鹹死。一夜又一夜,他持續做著這件事,人算不如天算,聖誕紅卻益發高壯,甚至伸出了牆頭,那是他永遠無法超越的高度。
他於是仿傚聖誕紅,離家出走。
很多年後,老家改建前,他回到了眷村,牆角的聖誕紅已經不見蹤影,母親的身體也歸於塵土,魂魄追隨捐軀戰場的父親去了。他離家時沒有流下的眼淚,這時卻溢滿了眼眶。
如今,他在社會上的成就已超過聖誕紅許多,媽媽卻永遠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