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社會的 是名為瘋狂與恐懼的兩刃 (邱慕天)

邱慕天 2016/03/29 16:27 點閱 7705 次
因精神官能症導致行為異常者,就像社會的不定時炸彈,我們應給予關心並鼓勵他們接受治療,而非一味撻伐。(photo by duitang.com)
因精神官能症導致行為異常者,就像社會的不定時炸彈,我們應給予關心並鼓勵他們接受治療,而非一味撻伐。(photo by duitang.com)

針對四歲女童的隨機殺人案,讓我們先看三件事:

一、在公開訪問中,那位受害者媽媽說道:「女兒的娃娃腳踏車卡在路面,沒辦法騎上人行道,我以為兇嫌靠近要幫忙抬,正想說不用,悲劇就發生了。」

二、於是,我有朋友在臉書上說,以後要隨身攜帶防狼噴霧。電視上充滿餘悸的父母喊著:「絕不讓孩子接觸陌生人!」「再也不敢讓他離開視線!」

三、3月28日《國際紐時》提到的調查則指出:城市裡的無差別殺人犯沒有那麼容易從外顯特徵指認。

「他有可能是男、是女;是外向、是阿宅;是博士、是中輟生;是窮人、是有錢人。」誰都有可能是恐怖份子。

這三件事情有沒有相關?有!

我正是在路上會去幫扶(車、門)、幫撿隨地垃圾、幫困惑的外國人指路的那種人,此時卻能想見,未來做這些事時,會被人把手伸入皮包中拿防狼噴霧預備或直接對付,那應該是種很受傷的經歷吧?
克服恐懼、建立人與人間的信任感,沒有簡單答案。

人際關係的落差

在美國芝加哥郊區住的時候,每天晨跑晨騎,迎面而過的人都會彼此問安;但在亞特蘭大市中心時,十個上來用各種理由向你搭訕的黑人,有九個是打算找藉口要錢。

在今日的社會,我們用社交媒體等各種傳播科技,輔助達成巨量高效的人際關係管理,這是過往世代的部落、農村社會所辦不到的。

但我們可想想在那種街頭巷尾關係緊密的人情社會,可有身份不明的乞丐用攀談的方式伏擊路人?可有精神異常者見人就殺?

‎布魯塞爾機場恐攻後,喬治亞公共廣播(Georgian Public Broadcaster)特派員卡達瓦(Ketevan Kardava)拍下登載在各國際報紙頭版的空姐流血癱座照。住在布魯塞爾8年的她,感想卻是:覺得現在歐洲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

「恐攻可能發生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

Ketevan Kardava

開放社會需信任

從台北內湖女童割頭案,看向歐洲、看向在復活節當天發生大規模炸彈攻擊的巴基斯坦拉合爾,我們或許可慶幸,使用槍枝、炸彈的攻擊在台灣不易見到,針對特定群體仇恨的暴力也還不在鄰近的防範視野中;但要傷害一個後現代社會脆弱的信任結構僅僅是一把刀便夠。

全社會人在這陰影下都是被害者。嚴刑峻法或能帶來及時的嚇阻、為民眾的義憤找到宣洩的出口,但或許是家庭、價值觀教育、社會關懷這些治本工程太難了,所以大家只討論刑責;意識型態不同的族群互揭瘡疤,忽略了正是社會的不友善和冷漠、長期不斷加深特定群體的相對剝奪感,導致這種有邊緣性格的人走上犯罪的道路。

在美國,黑人族群被認為是高犯罪率、情緒管控程度差的一群,然而倚賴警察對這些族群社區進行更嚴密的巡邏監控、言語及肢體粗暴的搜身盤查,或政策歧視性的社會隔離,在近年來只是釀成佛格森、巴爾的摩等地更嚴重的暴力抗爭。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布魯塞爾、倫敦、巴黎等郊區中東移民集中的社區裡。

從現代化革命以來,我們用高科技擴大了社會文明互動的疆界,但我們的人情素養並沒有跟上這個科技的節奏,不足以修補都市社會學裡面各個被異化的角落,以致我們甚至想到以前的三合院、眷村、部落社區,會覺得那裡有種比都市更令人懷念的文明──那就是「信任」這種公共財的充盈。

度量瞬間的善心

3年多前,我在芝加哥城裡碰到一個小伙子搭訕,他說自己身無分文,需要錢搭火車去印第安那南灣(South Bend)找自己的哥哥。那時我已經準備搬回台灣,人就居住在南灣。或許是「人之將去,其心也善」,聽到他一開口就說方向是火車站,還是要前往兩小時開外跟我相同的目的地,心底被說服:或許該相信陌生人一次。

我給了他12元鈔票的車資,要他現在就跟我走到聯合車站買票搭車。他也配合地一路走,直到來到自動售票機前,趁我操作機器無暇他顧,他說:「我先去抽根菸,不然搭車不能抽了。」之後就再也無蹤。

我在票櫃前等他到發車前的最後一分鐘。

後來我便再也沒有給主動搭訕要錢的人掏過錢包──

不論是回到台北後,路上遇到騎著機車過來說需要現金加油的,或是在亞特蘭大金恩紀念館外遇到一口好齒,卻說不能吃我要分他的貝果、而一定要到附近店裡為他指定品項買單假扮遊民的黑人。

但我還是願意分他們一點時間,想辦法問幾句話,瞭解他們是否真的有需要,以及是否知道能獲助的國家管道。我想,這麼做既是為了不要錯過真正有緊急需求的人,也是保護自己避免更多猜忌,失去了對陌生人根本的信任。

靈巧馴良與恐懼

對於家有小孩、擔心怪人靠近傷害的父母來說,上面這起個人經驗分享看來似乎舉重若輕,但事實上我們所面對的人類文明岔路,是同一個。

在歐洲、阿拉伯世界,乃至經歷911的美國的那份社會精神壓力,於我們不再是遙不可及的感受;但我們現在的選擇,將成為定義這個世代的價值觀。

恐懼,或是對人單純天真的兩極,都是我們希望避免自己、也避免下一代成為的樣式。如此,我們也只有學會「靈巧如蛇,馴良如鴿」,才能在複雜人際社會裡找到出路。

避免落入恐懼的報復性政策、猜忌下的親子教育,或許是多一點對陌生人的問安、多一些對受困家庭的扶持。我們為一個良善互信的社會所做的付出,有機會挽救的將不只是「一個」、而是「兩個」潛在的破碎家庭,還有整個社會無形的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