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像我這樣活到七老八十,口袋裡總要有幾個傳奇故事,好講給後輩聽;這也是長者的一種貢獻。我今要說的是安德魯,這可不是他的本名,是我倆都很喜歡的電影《變人》裡,那機器人主角的名字。
我們高一同班,座位相鄰,因為地緣關係成了死黨。讓我奇怪的是,每次安德魯填基本資料時,「年齡」那欄都是空白。有一次我陪他翹課,跑到學校天台上躺著看雲。時間我覺得有3節課那麼久,他突然邊看著天空邊跟我說:「其實我已經150歲了。」
像要證明什麼似的,他拿出一個跟鄉下古床同年代的小木盒,盒蓋鑲嵌的陶片上刻着鳳凰圖案。盒裡有民初大洋和船票,民國39年首發的貳角和之後每年的硬幣。底層是有他在其中的百多年前的家庭照(他還留着辮子),20張各個時代學校的畢業證書縮印本,10來本護照,和幾張他分別穿唐裝、日本公學校制服和中山裝的全班大合照。
安德魯說,自他懂事起,已在蕭條和戰亂中歷經3對父母的撫養;過了50年,這才大概檢驗出,他的生理時鐘比常人慢十倍。仗著早熟的心智和外貌,他什麼工作都做過,也和各種女孩戀愛過。
後來我才知道,他每次修業期滿,轉校「再入學」前,都會將這秘密告訴一個死黨,任這故事流傳下去。我想安德魯是不願這樣反覆和社會及朋友們脫節,最終被人遺忘吧。我不確定當年所做的事究竟是否正確─不同於他的歷任死黨,我用手機替木盒拍了幾張照片,也和安德魯合照。
手機後來被幾個高年級太保奪走,從太保們想找出照片裡的稀有錢幣,到師長抓住他們時發現安德魯反覆「入學」的真相,隨後引來媒體和各種研究者的追逐。但安德魯確實是條老薑,有人探問的隔天,他人就不見蹤影,往後也沒再出現過。
數十年來,我不斷追尋他的下落,想為當初毀了他的學校生活道歉,但從沒找到過他。只有前幾年70大壽,孫子說有個陌生少年送卡片來,送完後就走了。卡片裡沒寫任何字,但黏著一張我和安德魯當年拍的照片。將近一甲子,笑容卻還是像昨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