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日 (圖/王正明 文/譚凱聰)

譚凱聰 2015/05/04 10:04 點閱 1934 次

每個男孩都要迎來自己的「風箏日」,而我老弟現在就在那風箏上。他雙手勾緊菱形大風箏的拉環,腰上綁著的安全繩一路向前延伸,然後分成數股繫在情緒焦躁不安、尚未馴服的幾匹野馬上;他就要起飛了。

這是我們「大風一族」數百年來的成年禮,平安飛上天空又降落的少年會獲贈風箏,得以遨遊世界;當然,也有些人因為野馬群拉力太強而被扯斷腰,造成半身不遂,甚至在高飛過程中卡住電網,因而送命。這是成人儀式,也是一場試煉。

前兩天,老弟始終不願走出房門吃飯,我好說歹說他才讓我進門;一聊起風箏的事,他眼淚就像我家買下的那條山泉,嘩啦啦流下來。我知道他在難過什麼:爸媽早就決定,既然我在政府裡的職位調動不得,只好由次子繼承、管理家族企業。

我這位老弟就像《教父》裡那剛當完兵的青年麥可,他對家族生意─不論白的或黑的─並不熱中,只想出門壯遊、創業。對老弟來講,不管在空中殞命或平安降落,等著他的似乎都是悲劇。

四周開始颳起大風了,一如過去每年的「風箏日」,這是像宿命般的氣候變化。草原上跟我弟同齡的男孩都陸續由野馬拉著、飛上天空了。我用力吹聲口哨,好確保老弟看向這裡;我豎起大拇指跟他打個手勢,他勉強擠出笑容,就要開始了…

前方引導的長者鬆開野馬的拘束,馬匹向前奔跑,老弟要追上牠們似的跟著跨出大步,一步,兩步…他的左腳離地,然後是右腳,連人帶風箏騰空飄起,愈升愈高,臉孔和身體的輪廓逐漸模糊──

就在這時,綁著他和野馬的繩索從中間斷開。幾匹野馬彷彿意識到自己重獲自由了,嘶喊奔騰,一群人都拉不住,三兩下就向遠方森林跑去。而老弟那斷了線的風箏像從掌心鬆開的氣球,飄盪遠去。

爸媽怒不可遏,衝向主辦單位要找人負責,還不停斥責我這安排事宜的老哥辦事不牢。我一邊賠罪,一邊做勢聯絡活動主管,撥了個電話給樹林裡接應的同事。他們得好好回收馬匹上的繩索才行,別讓爸媽或官員查到上面拿刀割過的痕跡;給老弟的行李和資金也得儘快送去…

成年禮真是個忙碌的日子,特別是要實行這「風箏日計畫」;但這是我唯一能替老弟做的了;能選擇的話,誰想讓自己弟弟當教父啊?

四周仍然颳著大風,不止息地長嘯著,就像是終於掙脫了命運、高飛遠走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