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那部《一代宗師》叫好叫座，一片火紅到了連中國情境喜劇都在台詞裡編入「功夫」兩個字，這類經典句子的那幾個月，我在街頭認識了一位大師。
他總是穿著打拳的運動服和功夫鞋，在街邊賣藝。他的功夫說穿了跟電影裡的描述一樣：「太祖楊露禪有『鳥不飛』的絕技；鳥在他手裡飛不起來，是因為無處著力。」每天晚上我去賣場上工途中，都見到他站在徒步區顯目處，手一抬，電線桿上幾隻麻雀像受了挑釁，搶著飛下地，最後有七、八隻擠在他平伸的手掌上。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站在一旁觀看的路人停留越久，越是驚奇，到後來都忍不住鼓起掌來。那幾隻麻雀在掌上的方寸之地擁擠、鑽動，但就是沒有一隻能展開翅膀，再飛上天去。一直要到人潮散去，大師手掌一翻，這群鳥兒才重獲自由，看起來有點腳軟地緩緩飛離。
這樣一連看了兩三個月，終於有一晚，主管班表排錯而讓我多了一天的假，仔細坐在一旁，看他展露絕活。今晚觀眾稀少，大師一個多小時就放鳥收工，坐下休息。我大著膽子走過去跟他攀談，也聊到我大學時練拳的事、動作片裡的功夫等等，相談甚歡。最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他，這門絕活是怎麼練成的。
開始時他不大願意講，只是打哈哈，後來我塞張鈔票「孝敬他」，再三慫恿，他才說出自己根本沒練過太極，哪懂得鳥不飛。但他可以像杜立德那樣跟動物交談，甚而催眠牠們。他說自己每天做的事，就是跟麻雀們講「這裡有好吃的」，哄牠們下來後再施加暗示：你們是不自由的，天生就不會飛，永遠只能在我掌心裡擠，走不掉。他盯著我說：麻雀因此餓死也無妨，總有下一批會再來。
我之後沒再跟他講過話。他這一套的確是功夫，甚至是當代顯學，可能傳燈無數。但我仍暗暗希望，他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