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起初我完全忘記了現實，只記得自己是「薪傳全人學校」的學生，學校門口招牌上「薪」字脫落，只留一塊有著字體輪廓的空白。
分不出這裡是中小學還是高等學府；學生從剛學ㄅㄆㄇㄈ 的6 歲學童，到說話顛三倒四的60 歲老人都有；採取一對一教學，教師都穿著軍服或警察制服，一臉書生模樣，像帥哥小生跑錯棚拍起動作片。每天他們帶著學生走進練琴室般的無數小房間裡，看錄影帶或練習動作。
錄影帶畫面裡是他們的父母。有婚喪喜慶的公開畫面， 也有用餐或傾談的家庭影像， 但最多的是他們獨處時千奇百怪的小動作：碎碎念、搥牆頓腳、咒罵或呆坐。
「老師」們每天訓練學生模仿螢幕上父母公開講話、在筵席間應對進退的片段，背誦他們常用的修辭和口頭禪；肢體課特別要求每個動作和進行的節奏精準無誤，不時模擬情境讓學生扮演。有人照單全收， 模仿得唯妙唯肖，到後來臉孔也逐漸變化，分不出電視上和房子裡的2 人有任區別；然後他們繼承了父母在獨處時的所有動作。能到這一步，就算畢業，可以獲准到社會上活動。
但也有像我或阿鐵這樣冥頑不靈的學生。阿鐵已屆中年， 每次進房都拒不合作，跟「老師」打架，鬧到後來都要一整個小隊的人跟他一起進去。我的反抗方式則是沉默，或將眼前「老師」當成空氣，直到下課鈴響。
阿鐵打敗整個小隊的「老師」，並且消失無蹤的前一晚， 在宿舍房裡他確定4 周沒人後悄悄跟我說：整間學校只是一個巨大的夢。在不斷的反抗中， 他快要找到這個夢的出口了。
如今阿鐵不在了，這個夢卻一直沒有醒；我只是確定了身在夢中。我跟阿鐵不同，沒必要模仿他或任何人。我決定用更沈靜的方式尋找出路：等一下我會帶著紙筆上課，將一切我所知道和疑問的全部寫下， 夜夜向所有人訴說，當然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