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回想起來，我爸教會我騎單車的過程，像是一場惡作劇。他年輕時在村子裡就是搗蛋大王，哪隻貓狗尾巴被綁蝴蝶結、弟妹房間被丟進青蛙和蟑螂，肯定都是他的手筆。成年後，他順勢發展成家族聚餐裡的甘草人物，遠房親戚常常誤會他是節目主持人。很多年後我才理解，那些嘻笑怒罵是養子的一種生存方式。
那年我四歲。那年的親子趣事有：父親用影印機印自己的臉， 說是從古堡裡拍來的吸血鬼相片； 他騎車載我時假裝蛇行，還鬆開雙手騎車，在我的尖叫聲中哈哈大笑。你可以想見，當他說要教我騎單車的時候，我心裡有多緊張。唯一能安慰我的，是那台單車上裝了輔助輪。
我們從一個公園出發，沿著鎮上那時尚未完工的環河步道騎行。剛開始除了感覺有點搖晃外， 看來一切都好。但很快地我騎進尚未舖平的碎石泥土路，車子顛簸，把手越來越難抓穩；然後是東西脫落的聲音，老爸忍不住大笑。我的輔助輪脫落了，掉在身後的路上，像被棄置的玩具。
我開始尖叫、哭號，把自己短短幾年人生中學會的所有髒話都喊出來。老爸收斂起笑聲趕到我身邊：「別怕，我用魔法輪幫你！ 『赫蝦夏，哇拉辜括啦』！不可以偷看，快繼續往前騎！」
他鬼扯得如此認真，當下我竟然真的轉回頭繼續騎。說也奇怪， 明明是同樣的一條石子路，車子卻瞬間穩定了下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心，回頭一看，一瞬間車子又開始搖搖晃晃啦。「跟你說不可以偷看魔法！」他就站在我車後，揮舞雙手大笑著，向我喊道：「快騎，快騎！」
我們在顛簸的石子路上騎了很久很久，慢慢地，我覺得自己好像能抓穩把手，不再搖搖欲墜了， 這感覺比魔法輪更踏實。我用力踩踏板，車子平穩往前跑；我會騎車了。一回頭，老爸站在我身後不遠處。「這麼快就不用魔法輪，能自己騎啦！」他在笑，但笑得不像平常那樣放肆。現在回想，那是說不出話來的表情。
回家晚餐時，老爸說他也是這樣學會騎車的。直到我出社會工作後，某天在街上瞥見一對父母教小孩騎車，一時間穿著西裝在街頭大笑不止。什麼魔法輪啊， 那不是一雙扶住車子，又在小孩膽怯回望時鬆開的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