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時,親戚們總會在老家門口的街上放串鞭炮。大人在門外點火,小孩們躲在窗邊,又怕那劈哩啪啦的聲音,又忍不住去聽。白手起家的外公常常拿鞭炮開玩笑,說那麼一大串鞭炮,如果每節都是金子,拿來放不知有多風光。
想不到這個夢還真的實現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年,舅舅跟外公在過年時鬧翻了。之後沒再回來跟大家一起過年。那年鞭炮照放,大家飯吃得特別安靜,外公一語不發,連紅包都淡漠地給。
也就從那年起,每年我們放鞭炮的時候,整串鞭炮裡總有兩、三節沒有炸開。親戚將那幾節「啞炮」撿起來,沉甸甸;剖開一看,裡面竟然不是火藥,而是一小塊金子。
親戚們沒多說,很多年後我才從媽那裡知道:這些「金子鞭炮」總是在那個離家舅舅私下回來、各自拜訪大家後不久出現。他從來沒有承認,但兩、三次後大家就猜到,那些金子多半是他放的。
鞭炮裡生金子的「奇蹟」就這樣持續了20年,存放「金子鞭炮」的那個抽屜都快裝滿了。這段時間裡,外公和離家舅舅還是沒有說上一句話。
到我碩士班畢業那年,外公的失智症狀越趨嚴重。過年時,他已認不出周遭的親友了。親戚們以外公恐怕時日無多為理由,要離家舅舅回來一趟。
舅舅終於再見到外公那天,外公親切地招待他,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因為他將舅舅當成了客人,聊得起勁,沒多久就數落起他那個離家的兒子,眼看火氣又要起來,突然語調一轉,戲劇性地掉下淚來,說自己有多後悔、擔心兒子在外頭到底好不好,等等。
外公講到一半,突然吵著要放那串「金子鞭炮」。抽屜打開,大家才發現這些年來外公早就將那些金子重新綁成了一大串金子做的鞭炮串。
大人們覺得這不可能點得起來,但抱著安慰外公的心情,將它掛在門外當裝飾。哪知道一掛到陽光下,那串鞭炮突然就自己點燃、炸得比往年任何一串鞭炮都響,好像要以巨大嘹亮的迸裂聲,破除以往種種陰霾、迸發出新的一年。
這串鞭炮炸完,滿地金粉隨風而逝。但沒有誰在乎這個了;即便外公到最後都沒認出舅舅,但這是他們父子倆20年來話講得最多,大家也過得最和諧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