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報15年前專訪施明德》民主旅程劃下句點 施明德曾盼新台灣夢

簡嘉佑 2024/01/15 20:57 點閱 4759 次

【本報記者林意玲專訪、簡嘉佑整理】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 15 日逝世,享壽 83 歲。他曾擔任美麗島事件總指揮,因而身陷囹圄四分之一個世紀,出獄後仍更帶領紅衫軍運動倒扁,成為台灣民主與人權的先驅!

本報社長林意玲曾於 15 年前在「醒報現場」節目中專訪施明德,他談及民主運動一路走來,如何超越諸如薪水等「價格」,堅守人權「價值」,更描繪前妻與女兒的批評,為自己帶來莫大的痛苦,以及為人津津樂道的、他對男女關係的「三不原則」。

以下是訪談全文:

在戰爭時代長大

主持人:施明德先生來到我們的節目中,接受我們的深入採訪,我相信所有的觀眾朋友都非常的了解他,也認識他,多年來從1962年開始,為著他所堅持的理想坐牢,一直到現在他還在這條民主運動上的路上,始終如一的走著。

我們看見高俊明牧師,為著曾經指認施明德先生一些不正確的話而致歉;我們也看到施明德先生,也公開向眾人致歉。所以今天我們在節目中特別邀請施先生,來跟我們談一下他整個從事民主運動過程中的一些思考與反思。

首先我想請教一下施先生,就是有關於從事民主運動,出於什麼樣的構想跟動機,讓你覺得你要成為一個民主的戰士,或是烈士?

施明德:我首先必須說,我出生在二次大戰(太平洋戰爭)的時候,經歷過日本的殖民統治,也經歷過白色恐怖,我知道戰爭的那種殘忍,也知道威權統治獨裁下面人民怎麼樣噤若寒蟬。

因為生活在恐怖當中,所以我很年輕的時候有幸看到,我們對於人權的追求,自由的追求與民主的嚮往,變成我很年輕就理解的一件事情。

我也從很小我就知道說:你要追求理想必須付出代價,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在反獨裁統治,希望追求自由。當政權和平移轉之後,我知道怎麼樣堅守那種民主的價值。

追求價值才有光輝

我必須說很多人一生常常把「價值」跟「價格」混淆,一個人如果只知道價格,不能堅守價值,最後他是隨波逐流,當他最後眼睛閉上時,他不知道他一生到底是在為什麼而努力。

但是相對的,一個人如果只珍視他的價值的人,就算在獲得利益、獲得權位上面沒有成功,但是到最後你會覺得你的生命充滿了光輝,真的是充滿了那種欣慰。

非常幸運的我出生在一個天主教家庭裡頭,我是一個台灣最早的天主教徒。作為基督徒,我知道說上帝教我們必須「神愛世人」,彼此像兄弟一樣的對待。我有了這些東西,所以總能歷經滄桑,但是我還能活到現在,即將70歲。

在台灣很多人都知道我,但在國外時,別人都會很驚訝,更不相信說我是一個被囚禁了四分之一世紀、家破人亡的人,因為從我的臉上看不到。這要感謝上帝。

曾打算武裝革命

主持人:我們都知道,施先生從小是一個文藝青年,喜歡讀詩、讀劇本,也非常喜歡寫作。我想施先生的文筆也是不得了,非常精彩。但您在年輕的時候,曾經立志從軍,還打算用武裝方式推翻政權,講講那時候的年少輕狂?

施明德:我想我出生在一個大時代,那個時候正是戰爭結束,所謂社會正義、強權都在當時出現。所以我們那個時候會看到,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集團合以蘇聯為首的這樣的共產集團,兩個集團之間的對抗。

我們也看到很多社會主義者,對被剝削者、弱勢者的利益在奮鬥。我出生在那一種大時代,不像現在的年輕人,沒有這樣一個大的環境,可以讓他們來投身非常有高度正義感的行動,很明顯的就看到所謂「生命的價值」或「生命的意義」。

誓言推翻蔣家政權

在那個年代裡頭,不知道是有幸或是不幸的,我的國家出現了大獨裁者,更並稱全世界有名的獨裁者,像當時活著的蘇聯的史達林、中國的毛澤東、西班牙的佛朗哥,與臺灣的蔣介石總統,都是很有名的獨裁者。

我覺得說,推翻獨裁政權,追求民主自由,是那個年代裡頭,對當時年輕人非常有意義的行為。這個在我還沒念完高中、念初中的時候,我就下決心說等我念完高中,就要去念軍官學校,有朝一日我就能夠有軍權,然後就進行武裝兵變,推翻蔣家獨裁政權。我也就這樣一路走下來,快五十年了,我都還在這!

無須流血的民主

主持人:所以您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熱血青年,一直到現在這麼多年走來,始終如一,依然是充滿了熱血,對大時代、大環境跟國家跟社會,還是有那樣一個高度去看待。

您剛才特別提到一點,就是說現在的年輕人,感覺上他們比較追星,沉迷在電動玩具,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可能是不是因為上一代要拿武器、拚經濟,下一代就可以學一些文藝、音樂或設計,你覺得是不是這樣?

施明德:你講的這句話是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森說的話,但也未必是這個樣子。沒有經過二次大戰的國家現在也是這樣,尤其在全球化的時代裡頭,使用武力或流血的手段,大概都不是這個社會所喜歡或允許的事情。

回到根本來講,我們要我們年輕人或者每一個人追求「價值」還是「價格」?價值比方說上帝、誠信、自由或愛,都是價值。但價格就不一樣,像是擁有學位、薪水高低,從價格來看雖然會比較清楚,但你要追求價值,就會比較困難。

我想我也不能講說,現在年輕人就好像只是沉迷「價格」的追求,畢竟現在的環境、時空條件都完全不一樣,但就算時空條件不一樣,還是有那永恆的價值在那裡頭,比如說我們今天在台南不需要你流血、自焚,但你總還有一個基本價值吧,比方說誠信、榮譽、比方說對人的體諒、誠懇,這都是屬於人有別於其他動物的價值。

對抗誘惑更難

你擁有了學位,擁有了學歷,擁有了專業,對社會能有什麼貢獻?所以我當然肯定家教、肯定學校,我也知道這需要歲月累積。所以很多人常常會講在競選時,年輕人就號稱「他是清廉的」,但這其實不能說自己是清廉,只是清白而已,因為你沒有歷經過那種誘惑、那種挑戰。

只有在面對誘惑與挑戰,你拒絕了、抗拒了,你才能說你是什麼,不然你是一張白紙而已。

主持人:這就是你昨天高牧師提到說,你面對誘惑但不屈服。

施明德:對,很多人說,像我這樣被關了25年半、家破人亡的人,從監獄出來後一定充滿了怨恨,要不變成神經病,要不然就自殺了。我就就常常給很多人講,你不要妄自菲薄了,送給他們一句話叫:「承受苦難易,抗拒誘惑難」。

坦白講,你要承受苦難,就是要活下去,那是比較容易的,因為沒有其他選擇;但誘惑來的時候,像給你100萬做一件壞事要不要?1000萬要不要?1億要不要?那10億你要不要?

隨著誘惑愈來愈大的時候,你內心是有選擇要或不要的空間,但苦難沒有選擇空間,你只要去面對它。只有誘惑來了的時候,你內心才會掙扎。所以麥克阿瑟「為子祈禱」文中就說,希望主不要給他的兒子太大的誘惑,因為人畢竟是人,人是有他的弱點,有他的軟弱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會碰到這樣。

所以我常常講,你不要懼怕苦難,但要提防的是誘惑。

紅衫軍是為反貪

主持人:有道理。我們對施先生印象最深刻的,至少年輕人而言,是兩年前的紅衫軍,簡直是排山倒海、一呼百諾。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募集到許許多多的錢跟人,幾乎成為一個地下英雄,更讓我想到切格拉瓦的那樣的一個精神。

我不知道施先生,經過兩年後的現在,再來看紅衫軍這個運動時,您覺得它的成敗得失在哪?它的驕傲跟光榮是什麼?如果再來一次,你會怎麼做?

施明德:我已經著手很久了,甚至寫好書籍,我只是還沒有出版而已,這些關於紅衫軍的反貪腐運動。所以我今天也在這裡,也只能簡單的講,這個運動其實是一個反貪腐的運動,「倒扁」因為很具象,所以社會會把它認為是倒扁運動,但它重要的是反貪腐的核心。

聯合國在2003年就通過了《反貪腐公約》,認為貪腐所傷害的是全體人民,所以反貪腐是基本人權之一。台灣不知幸和不幸,正好碰到了這麼樣一個歷史上最轟動的貪腐集團或是人物。

但是我講我不是英雄,就像耶穌被釘在十字架的時候,痛苦難當的時候,祂也求主說,如果能免就免了,但是最後又說,「你不要隨我的意,隨你的意」。我那時候真正內心的掙扎很久,畢竟我跟民進黨有感情,我跟陳水扁有感情

主持人:對啊,你還是民進黨主席耶!

施明德:對,我跟他的關係是很密切的,在他當總統的六年當中,我們常常見面。

主持人:有他找你去,也給你很多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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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百萬紅衫軍之一

施明德:對,當然我都拒絕,包括資政、其他的職務,我都拒絕了。因為我覺得那種能堅持那種「價值」的條件,就是我必須要拒絕某些「價格」的給予。一句老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我是非常堅信這個事情。

但那時候我面對到社會很多呼喚,我又等於是把他(陳水扁)捧起來的人之一,這個時候我應該站出來。其實那時候人民的怨恨,已經達到了非常高的程度。我不是一個領導者,我只是百萬人的參與者,頂多我只是一個比較有名的人而已。

我坦白講,在整個運動當中,我要考慮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要不要使用武力。

主持人:對,這麼多人有許多壓力,甚至要衝到總統府去!

施明德:我跟你講,我根本不想要衝,但有很多人要衝撞總統府。但我就很簡單的講,我跟百萬人民的約定是和平非暴力的,我不能因為我看到有這麼多人的時候,我的野心就發作了。

當時很多朋友會私下講,「權力就在施先生的手邊,只要他要,非常容易,我們去佔領總統府,去佔領玉山官邸,非常容易。」但是我強調,我跟百萬人民的約定是和平非暴力的,我不能因為我拳頭大,就野心發作了。我說今天陳水扁會落到這個下場,就是對權力的傲慢,我一旦有了兵力或武力,有了這麼巨大的能量的時候,我也不懂得對這個力量的謙卑,那我跟他在本質上就沒有差別。

和平非暴力的約定

這是我說我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原因,因為一進去的時候絕對流血,很多人穿得漂漂亮亮的來,跟以往所有的示威群眾都不一樣,很多人都斯斯文文的,甚至包括檢察官底下告訴我他是紅衫軍,很多警察、軍人、老師或教授也都是這樣,有別於以前國民黨的群眾,也有別於民進黨的群眾,那都是很自發的一群人。所以我更不能因為這樣,就放縱我自己的野心。

第二,六十年來台灣沒有過政變,這個「潘朵拉的盒子」不能打開,一旦打開以後,台灣就變成菲律賓、泰國、中南美洲或非洲的那些國家,三不五時的就發生政變。我說,這個潘朵拉盒子,絕對不能打開!

第三個,有人講說,我這樣一衝進去總統府的話,那馬上就是政變了。這個政變的結果,就是你抓到他(陳水扁),然而成立特別委員審判,那麼司法會瓦解,國會也瓦解,就會出現革命政府。因為依現行憲法,你把他交給高等法院,法院就會根據憲法第52條規定,總統有除了內亂外患以外的豁免權,就把他放了

況且如果沒有抓到他(陳水扁)怎麼辦,他跑到南部去宣布戒嚴,或更狠的宣布台灣獨立,這問題就變成兩岸之間的大問題,和平會因為這樣被破壞掉。

主持人:我想請教一下,剛剛我聽您提到說,在紅衫軍這麼瘋狂熱情的狀況下,第一你如何保持冷靜;第二你怎麼樣能夠拒絕誘惑。當年耶穌也曾經在耶路撒冷被擁戴做王,但祂說我不是來做王,是要來為眾人死的。你怎麼樣在與中和群眾間保持清醒?

施明德:一個有信仰、追求價值的人,他不會因為價格的提升,然後就犧牲了價值。

曾想衝撞總統府

主持人:你沒有動搖過嗎?

施明德:我曾經有過,我承認,就在火車站要回到凱道的時候,他們來問我:「司令台要擺在哪裡?」,在這裡有多少壓力要我衝進總統府,我真的有動搖過。然後我就跟人家講,好吧,我們回去,把指揮的指揮臺放在景福門前,我來面對總統府,背後就變成一條防線。

結果他們就去安排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候,我就把總務處人找來說,按照原來的計畫。其實他們也不知道我這個下決定性的意義在哪裡。

如果因為我擺在總統府前的時候,人自然的往中正廟這個地方走;但我如果擺在景福門,群眾自然會朝總統府的方向走去,根本我不用我下命令,他們就衝進去了,我甚至可以推卸責任,說這跟我無關,但是我的良心不可以這樣做,我馬上就換回來了

所以我相信紅衫軍的這個運動是臺灣非常重要、21世紀最了不起的運動。它已經不只是一個臺灣的運動,更是所有華人世界都共同參與的一個運動,甚至在世界上也變成一個紀錄。這幾年來都有人從德國、法國、瑞典、美國與加拿大跟日本的教授帶著學生,來這裡做田野調查。因為從來沒有過有百萬人,有這麼久,然後最後沒有流一滴血,就和平落幕的運動。

人民是國家白血球

主持人:所以你現在回過頭來看,就發現它不是立刻看到成果,後來陸陸續續產生效應。

施明德:對,就跟骨牌一樣,所以當時看到百萬人遊行到火車站,我真的跪下來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樣美好的人民。我想有這樣的人民在,絕對可以捍衛我們的民主自由人權,乃至於主權。只要真的國家有難,人民自然就會出來,所以紅衫軍是台灣、我們國家的白血球。有這樣人民我們不要怕,我們不需要使用暴力。

主持人:對啦,因為社會已經到達一個可以認知是非黑白的程度。

施明德:如果當時我衝進去,把整個國家體制毀掉,那會有多少人死掉、受傷。我想過來這個激情之後,大家會覺得我當時的領導是正確的,當時的決心是正確的。我沒有因為誘惑而迷失。

主持人:應該這樣說,您其實相當程度的節制了自己的權力。

施明德:我非常節制,那時候我衝進去了,就是失敗了,我也不會被抓,我頂多就是流亡了。那時候人民的意氣那樣高亢。

民主沒有句點

主持人:那我們現在回過頭來談民主運動,就是您個人從事反對運動多年,當過民進黨的黨主席,然後今天親眼看到民進黨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如今蔡英文來擔任黨主席,您覺得台灣在實施兩黨政治的未來,還取決於什麼樣的關鍵因素?

換言之,我們還是非常期待有一個健康良性、有能力的反對黨,來制衡執政黨的作為。那您對於民進黨有這麼深的愛恨情仇,你覺得有些什麼樣真心話,不管是對蔡英文說或是對所有支持民進黨或台獨運動的人說?

施明德:我必須說了,我眼光一向不是這麼淺近的,或這麼狹隘的。我看台灣的未來,也不只是看台灣本身內部,也要看跟中國、跟國際社會之間的關係。那我實在講,我沒有興趣再去討論蔡英文或民進黨。

我簡單的講,包括蔡英文跟馬英九先生,基本上都是屬於事務官型的,並不是一個領導或開創局面的政治領袖,都是事務官型的人物。那我覺得我們現在大家,撇開國民兩黨或者是其他的力量來談,我看整個民主運動,我常常跟人家講一句話,「民主這一刻沒有句點」,所以民主不斷的在發展過去,你不可以畫一個句點的,因為空間時間不同的時候,民主有新的議題出現,所以那時候的人不斷新的民主價值,這個都不能畫下一個句點的。

我說現在當下台灣的民主,不是民進黨怎麼樣、不是國民黨怎麼樣、不是蔡英文怎麼樣、不是馬英九怎麼樣,這個不重要。我要看的是說21世紀台灣的大方向是什麼,國民黨、民進黨都是20世紀的舊政黨,他們在20世紀所追求的目標都已經完成了或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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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21世紀台灣夢

無論國際有沒有承認,無損於我們這個國家「國格」的地位,國格地位毫無問題。我們20世紀已經完成了,這個21世紀台灣人民要追求什麼?很不幸的國民黨沒有告訴我們方向,它只是靠著民進黨的爛來贏的。

國民黨只要追求政權、追求權力,但是沒有告訴我們要幹什麼,只是用很「價格」的東西來爭取選票,並沒有一個大夢;民進黨也一樣,這18年來只是要保住權力,繼續永恆的執政,也沒有告訴21世紀台灣人民要到哪裡去。

主持人:所以老百姓現在該怎麼辦?

施明德:現在我們不是要組一個政黨來改革民進黨,我們要尋找出21世紀的台灣夢,21世紀我們台灣人追求什麼目的,你有了這個願景,你才會產生一些力量,才會有人,然後才能組織起來,奠定奮鬥的方向,有奮鬥的精神、有奮鬥的毅力與奮鬥的熱情。

主持人:那我可不可以這樣講,就是說您希望台灣老百姓不必期待聖君賢相,也不用期待國民黨跟民進黨,反而是期待一個公民的覺醒。

台灣已是主權國家

施明德:我知道其實紅衫軍的公民力量還在,但現在我們最重要的是,是找回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夢。我們真的需要一個逐夢者來尋找二十一世紀我們到底要追求什麼夢,當我們有了這個夢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不管老中青或資源都會再投入進來。

只要有夢,這個夢是大家可以共同的,要有共同的願望。所以你沒有願景,你怎麼會有人來組織呢,你沒有組織,哪裡需要有領導,也不需要有群眾。所以你談到這些,我認為台灣當下狀況是「我們沒有夢」,我們自由、民主、人權、主權都是二十世紀已經完成了。

所以這八年來,民進黨一直搞台灣要獨立,但其實你已經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了,你還在說要獨立。你都不知道,就像等待果陀一樣,果陀來了又走了,但你都不知道,你還在那裡等,還在追求二十世紀已經完成的舊夢。

曾被批評壓垮

主持人:高俊明先生提曾經冒著生命的危險救過你,但對你失望,更對你做一些不實的指控。但從你的角度,他是對你造成很大的傷害,那整件事情你自己來回想,是不是也有很多酸甜苦辣呢?

施明德:我坦白說這兩年來,我真的非常痛苦。我很多次我都講,我反抗兩蔣,兩蔣只囚禁了我的身體;但我反抗陳水扁的貪腐,結果是毀了我的人格、謀殺我的名譽。一句古話講:「士可殺不可辱」,尤其像我這樣的一個人。所以高牧師那時候變成了一個侮辱我的集團。

回頭去看,那時候海山倒海的污辱,連離婚34年,已經改嫁,跟別人生了四個小孩的前妻(艾琳達),也跳出來罵我,到今天還不停止。那個對我的那種痛苦,我真的是……

我真的非常痛苦,我已經告了很多人,在我這兩年當中,我希望說能夠求主,或靠我的信仰,能夠化解心中的那種憤怒。坦白講,我沒有辦法化解,我一生對台灣所做的這些,結果高俊明牧師這樣德高望重的人公開指責我,說我是「賣台集團第一勇士」;我這麼自持,竟然說我貪財;好色的部分,坦白講我比較不在意,因為這本來也不是一個很壞的名詞。

所以我這兩年來我真的非常非常痛苦,所以到了訴訟截止是9月2號,我在8月15號親筆寫了一個痛苦的抉擇,副標的「為什麼我必須要控告高俊明資政」,寫了一萬三千多字。我9月1號遞到法庭,我覺得我沒有辦法背著這個罪名走進墳墓,如果我在生前不能換得我的清白,我哪裡可能有死後的清譽?我必須為了人格去作戰,所以當然我朋友、也是虔誠的基督徒(張南驥教授),就去找高俊明牧師談談看。

道歉展現美德典範

9月3號就有高牧師一份親筆的道歉信,我本來很生氣的,我一看以後,我的氣完全消了,然後心中產生的是一種尊敬。我說人都會犯錯,他畢竟是一個有信仰的長者,更在這個時候,做出一個典範的行為。

尤其在今天台灣社會,都還在狡辯的狀況的時候,他能做出來這樣的行為,已經超越了政治。所以很多人在這裡頭看到的是政治,看到的是他為什麼沒有公開批扁,但是卻沒有看到了人性的光輝。這樣一個長者可以公開說,要於眾人與上帝前懺悔,更請求我這晚輩寬恕。

我想這裡頭所散發出來的那種光,這裡頭所引領出來當下時代的非常需要的那種氣質,是非常重要的。很多人聚焦於他有沒有來譴責阿扁,但是坦白說,世界上的事情不是只有政治,人性、信仰遠比一切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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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清三不主義

主持人:你有一個關於男女關係之間的名言(即愛情「三不主義」,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這事情影響到很多人,更用你這句話作為合理化他的行為,您今天要不要來做一個澄清?

施明德:我知道你在講「三不主義」,我走到哪裡,人家都會講這句話,我想這個絕對不是我講的,也不是我的行為準則。這是林忠正委員講的,因為那時候「北港香爐人人插」,牽扯到兩個女人(李昂跟陳文茜)的戰爭裡頭。

當時我在東歐訪問,回來到了曼谷。我的秘書就跟我講說,你可以不要回來,因為機場記者都在等你,雙方(李昂跟陳文茜)都希望說我能講一些公道話。我的秘書說,你這個時候是不可能講清楚的。沒有錯,李昂是我的前女友,誤認陳文茜是我的新女友,所以寫了這樣的書。

主持人:事實上是不是呢?

施明德:我跟陳文茜的關係非常密切,但不是男女關係,我跟他是父女關係到今天。我是一個很誠實的人,因為我那時候作為外交委員到歐洲訪問,回到機場,林忠正委員就開玩笑說,「施主席三不主義,一不主動,二不拒絕,三不負責」。

但如果當場跟他說不要胡說八道,這個故事應該要有個背景,我坐牢出來的時候陳菊跟她弟弟,後來我有投資在台大旁邊開了一個「菊子鄉」日本料理店,後來陳菊與他弟弟請我吃飯,就有開玩笑說到三不主義,其實是喝酒時候的玩笑話。

有感情的時候,你想不負責都很難。你可以不負法律的責任,但一定要負心理上的責任。有感情、有愛者的牽腸掛肚是無法割捨的。沒有愛過的人,就真的不懂的;如果真的有愛的人就一定知道。

愛情來了擋不了

主持人:所以你今天一定要趕快澄清一下,你真正的愛情觀、感情觀是什麼。

施明德:我在37歲以前,我沒有第二個女人,我到今天我沒有嫖過。我其實不反對性產業,但是這是每一個人的選擇。

主持人:但是人家說很多人主動找你啊。

施明德:你被找有時候也會拒絕啊,不可能不拒絕啦,坦白講,只是每一個人拒絕的手法會比較委婉一點啦,你不會讓對方有難堪、或讓對方有什麼不好的感覺。

但兩性之間的關係,你有愛的時候你很難掩飾啦。即使你沒有動作,但是你的眼神;即使你沒有話語,但是臉的表情,都會展現出來的,所以說你不主動也不可能。

所謂主動也不等於說,你一定要開口講話,也不一定要你要動手擁抱,你的表情你的眼神肢體語言都會呈現出來。

主持人:如果真的愛情來的時候,所以很難不主動,也不可能不負責,更拒絕不了。

施明德:對,所以我常常會講一句話,我沒有緋聞、我更沒有醜聞,我有的只是戀情。所以我了在寫高牧師的訴狀裡頭就寫到,我說你罵我好色,但我說我沒有買過春,到聲色場所去也都像紳士一樣,那我要請問說:「戀愛幾次才算好色?」

那我一次坐牢,妻子離我而去;再一次坐牢,第二妻子也跟我夫妻情漸淡,更不可能再像夫妻一樣。那我出來已經五十歲了,當然會有一些戀情。我說我沒有緋聞,更沒有醜聞,我有的只是戀情。

主持人:我想我們最後請您提一下,您個人對信仰的態度,您信主幾年了?

施明德:我就生在一個天主教家庭,我生下來就受洗過了,然後我在牢裡頭,有自覺之後又在牢裡受洗一次。

主持人:你覺得上帝一直都帶領你?

施明德:上帝真的非常眷愛我,每一次覺得我從斷崖上摔下來,我已經要粉身碎骨了,但下面等待我的確是一個席夢思床,讓我跌在那裡,沒有受傷。

我一生幾次都覺得已經走到絕路了,包括美麗島大選,我都覺得我要走了,所以才能在那侃侃而談,我也知道他們在錄影錄音,所以我寧願把話趕快講完,我要走了。結果我跌下來,卻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的感謝主,這個是一個傳奇的人生,只有主可以安排,我自己人沒有辦法選擇。

訪談全部錄影請見Yout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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