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馬紀錄片全是國際影展出名的大咖導演參賽，除了中國導演王兵以專拍特別長的紀錄片聞名，許鞍華、蔡明亮、林正盛、趙德胤都是以拍劇情片出名的，竟都拍起了紀錄片，顯然他們都有話要說，劇情片已不足以代為發抒，但有話卻不明說，競現絕活以「畫外音」考驗觀眾。
76歲的許鞍華得過三座金馬最佳導演獎，也是全球首位得到威尼斯影展的終身成就獎的女導演，《詩》是她的第二部紀錄片，在1997年香港回歸之前，她和崔允信合作拍過一部紀錄片《去日苦多》，找了香港政、商、學者大談香港的過去與未來。
片名引用的是曹操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片名透露許鞍華心聲
《去日苦多》中對九七之後的香港曾悲觀預言:政府若管得太具體，思想不自由，文藝甚至科學都會因而不振，會導致國家步向衰亡。
台灣詩人席慕蓉曾在《以詩為名》寫道:「詩 就是來自曠野的呼喚 是生命擺脫了一切束縛之後的自由和圓滿」
而許鞍華拍《詩》曾親自走訪兩位選擇不居住在香港的詩人，探問:「為何不留在香港繼續作詩？」
黃燦然自稱是「經濟流亡」，受不了香港高房價，隱居深圳寫詩但不出版，廖偉棠移民台灣後教學、演講、寫作、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一「出世」、一「入世」，話中各有玄機。
香港在經過數年追求民主失落的震盪後，言論自由受到箝制，想為後代留下時代的心聲，愛詩的許鞍華以”Elegies”(輓歌)為《詩》的英文片名，不言而喻表達了她的看法。
紀錄片《詩》許鞍華親自走訪兩位選擇不居住在香港的詩人，探問:「為何不留在香港繼續創作詩？」。(電影劇照)
《診所》控訴統治
另一位有口難言的，是趙德胤花了6年在緬甸仰光拍攝的《診所》，趙德胤來台灣二十多年，但他揚名國際的劇情片緬甸三部曲和紀錄片全都在故鄉緬甸以低成本拍攝，成了貧窮電影的代表人物。
緬甸這幾年政局動盪，被軟禁多年得到諾貝爾和平獎的翁山蘇姬，好不容獲釋贏得選舉，在2016年執政時，卻因羅興亞族遭到政府軍的種族清洗，60萬難民集體逃亡震驚國際，備受負評。
2021年她遭軍政府推翻再遭軟禁，緬甸再度回到言論受箝制的軍政府統治。 趙德胤自2017年花了6年拍攝紀錄在緬甸仰光的一家「翁診所」，診所由一對醫生夫妻開設，丈夫是內外科都看的醫生，妻子是心理醫生，透過病人來這家設備簡陋、藥品隨便擺的診所求診過程中，觀眾可藉由長滿頭蝨的精神病患、腳上發炎生蛆的酗酒者，窺見底層人民在翻天覆地的社會動盪中的無助。
片中出現翁山蘇姬回應國際媒體的發言，也只聞其聲不見其影，顯得貧弱乏力。影片還安排了一段戲中戲，男醫生兼導演，要一位若開族的畫家留了羅興亞族的鬍子拍電影。片尾則是女醫生畫的大幅彩色人像，盡是軍頭們猙獰的嘴臉，畫外音猶如無聲的指控。
趙德胤花了6年在緬甸仰光拍攝的紀錄片《診所》，窺見底層人民在翻天覆地的社會動盪中的無助。(電影劇照)
王兵長片《青春》跌價
而以拍長片聞名的王兵以215分鐘的《青春》，於2014至2019年間紀錄了浙江湖州1萬8千間成衣工廠中，來自外鄉30萬名工人的生活、工作、感情實況，是此次入圍中最長的影片。
我曾看過他2013年的紀錄片《鐵西區》，是以長達551分鐘(9小時)，記錄中國重工業區工人的生活。王兵以貼近生活的方式拍攝一群群年紀在16至26歲之間的男女工人，快速地踩踏著縫紉機，用青春換取金錢。鏡頭紀錄下他們在空間擁擠的工廠，邊工作邊打情罵俏，情話順口拈來，吵嘴、打架、嬉鬧真實呈現，用一鏡到底的方式跟拍他們在垃圾滿地、簡陋髒亂的宿舍中生活。可見王兵融入他們的生活之深。
成衣廠的工資論件計酬，工人到結算時才派代表和老闆談判計價方式。影片一開始，結算時月入平均超過萬元人民幣，工人都捧著厚厚數疊百元鈔票，要用塑膠袋裝才行，老闆還附送返鄉路費500元。
幾年後，有些工人也成了老闆，和昔日同事為了幾分錢，馬拉松式地討價還價，工資被大砍一半不止。最後的一場勞資議價談判，發出「青春貶值」的畫外音。
蔡明亮《何處》一言不發
而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是蔡明亮的《何處》。曾是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得主的他，自2012年開拍《行者》系列，都以李康生穿著紅色袈裟，以每分鐘完成一步的速度，慢走長征香港、古晉、馬賽、東京、宜蘭壯圍等地，以行為藝術展出方式將影片在美術館展出。
第九部《何處》91分鐘是最長的一部，李康生不再千里獨行，搭配了蔡明亮《日子》啟用的寮國素人演員亞儂弘尚希，兩人在片中不期而遇也是一言不發。
蔡明亮隨心所欲地打磨光影變化，以不同角度捕捉李康生走在法國龐畢度中心廣場的慢，對比周遭行人的快與漠視、好奇。快慢之間，觀眾靜心觀賞，即使不小心墮入酣眠，也有如參與一場修行。
蔡明亮紀錄片《何處》以不同角度捕捉李康生走在法國龐畢度中心廣場的慢，對比周遭行人的快與漠視、好奇。(電影劇照)
看《撼山河 撼向世界》
入圍片中讓人最能讓人輕鬆觀賞的是《撼山河 撼向世界》，曾得柏林影展最佳導演銀熊獎的林正盛，他以邊喝酒邊聊天的方式，花了四年時間拍攝陳明章的音樂紀錄片。
兩人是同棟樓的鄰居也是酒友，陳明章的音樂如海納百川，融合南管、北管、歌仔戲、布農族八部音及西洋、東洋音樂。
林正盛以溫暖親近的方式，記錄了這位台灣音樂大師的生活與音樂創作，遍訪和他合作過的名人如伍佰、吳念真、許景淳等人，為他音樂貢獻定位。
紀錄片《撼山河 撼向世界》導演林正盛以邊喝酒邊聊天的方式，花了四年時間拍攝陳明章的音樂紀錄片。(電影劇照)
陳明章為侯孝賢的《戀戀風塵》電影配樂後，日本名導演是枝裕和(坎城影展金棕櫚得主)找他配樂，連今年得到台北電影節國際新導演評審團特別獎的葉門導演阿姆魯賈馬爾，也找他配樂，再次驗証本土做到極致，就能走向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