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系列五之三】金馬紀錄片港片再領風騷

胡幼鳳 / 前台北電影節總監、楊士琪紀念獎主委 2022/11/16 11:54 點閱 2015 次
〈憂鬱之島〉採紀錄與重演戲劇交錯方式呈現港人的集體認同。(電影劇照)
〈憂鬱之島〉採紀錄與重演戲劇交錯方式呈現港人的集體認同。(電影劇照)

台灣新電影曾在1980年代於國際影展屢得大獎,楊德昌導演曾說:「我們何其幸運,生在這不幸的時代」,而這句話也適用在現在的香港電影人。

去年紀錄反送中的《時代革命》得了金馬獎,但無法在香港上映,今年以探討香港人集體認同的《憂鬱之島》,如果得獎,也一樣不可能在香港上映。

電影拚搏時代與社會

環境越是惡劣,越能生出好的電影。

伊朗電影人動輒被政府列為黑名單或成階下囚,但卻並不能阻止伊朗電影在各大影展得大獎。

近年激烈動盪的香港,觸發了很多好紀錄片產生,對於創作者而言既幸運,卻也沉重。

這部《憂鬱之島》花了五年時間完成,資金全靠2600位匿名者眾籌。以紀錄片和戲劇重演的方式交錯呈現不同世代香港人的認同感。

眾籌資金拍紀錄片

影片跨越五十多年來香港歷史的大事件,自1967年大陸文革時由左派在港發動的《六七暴動》,當時對抗英殖民政府的年輕人,即使坐牢也自豪,自認是愛國的「中國人」。

影片特別設計由近年參加民主運動的香港年輕人,去扮演過去不同時期爭民主的真實人物。不同世代的憤青,在監獄鐵窗中對話,各種心境引人深思。

監獄下的港人

影片用不同時代交錯,巧妙呈現,內容深刻。一開場是深夜,滿是鐵窗的香港公寓大樓此起彼落傳出民眾嘶喊著「時代革命,光復香港」,接著的鏡頭則是俯瞰沉寂的監獄景象,港人失去自由的寓意也不言自明。

片中不同時期的受訪者,都被以「暴動」或「企圖顛覆政府」罪名遭起訴候審,最後工作名單也和《時代革命》一樣打出了很多「無名」。

不同於《憂鬱之島》的大格局,另外四部入圍片則以不同眼光「凝視死亡」。

《神人之家》凝視死亡

《神人之家》中,導演盧盈良是多年不回家的遊子接到母親的電話召喚,請他返家為她拍遺照。
導演身兼攝影,游離在紀錄片創作者與家人的雙重身份中,以手機對話串起家中各種家庭變故的轉折,以及父親死後心緒轉變。這部紀錄片特色在於能呈現劇情片跌宕起伏。是這次入圍片中最溫馨感人的紀錄片。

鏡頭忠實紀錄下賭徒爸爸的荒唐可笑,通靈哥哥的坎坷遭遇,而導他靠著拍片一步步走回家,重新修補與家人的關係。兄弟兩人坦誠的對話,相當真摯感人。
「我覺得我很自私,一開始是因為自己才回來,拍到現在覺得自己好像完整了一點,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哥哥笑著對他說:「你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啊!」影片剪輯流暢,鏡頭有溫度地紀錄下鮮活的人物與親情流動。在台北電影節拿下百萬首獎及最佳剪輯獎。

《九槍》關懷外勞人權

《九槍》是人道關懷的角度,探討警察開槍制止吸毒酒醉滋事的越南移工阮國非致死的新聞案件,導演蔡崇隆藉此探討台灣沉疴已久的外勞人權問題,同時詰問警察的生命教育不足。

由警方的紀錄影像中,可見計時器分分秒秒前進,鏡頭冷漠地凝視一絲不掛又手無寸鐵的阮國非,身中九槍後,浴血神智不清地倒臥在警車前,不時躁動地在警車下的沙地滾得一身沙,但警方未優先救護他,錯失黃金救援時間。

蔡導演引用的警方紀錄片,讓觀眾如同在場十餘位圍觀的警察一樣,在這十四分鐘坐視一個活生生的人分分秒秒流血導致死亡。

導演用鏡頭控訴台灣對外勞的人權漠視、用阮國非臉書上感性的文字,透過旁白讓觀眾認識到這位思鄉苦悶的年輕移工。讓阮家人哀慟的眼淚,抗議生命被踐踏。劍指台灣對外勞的人權缺乏尊重,

《塵肺呼吸》逼視生命

另一部凝視死亡,為弱勢發聲的是大陸青年導演李維紀錄塵肺病患者的《塵默呼吸》,以中國西南山區的一家三代為對象,紀錄家中原靠大章在石英工廠工作,他得了塵肺病(台灣或稱矽肺病),無法工作也求償無門,妻子離家出走,三個幼兒仰賴又病又窮的年邁祖父母照料。

李維以逼近的大特寫,凝視生命的困境與殘酷。鏡頭追隨陽光下三童嬉戲,對照暗室中大章含怨斜睨的眼神。他四肢如柴,腹大如鼓,與孩子的互動,只是要求他們來為他按摩腳、倒水。

死前大章要求老母煮一碗綠豆粥。老母還得向鄰居借綠豆,親人雖近在咫尺卻未察覺大章在半夜沈默地停止呼吸,但他的喪禮喧嘩又悲涼,而三個幼兒在父親火化前,都不肯喊一聲「爸爸」。
片尾字幕打出「獻給中國600萬塵肺患者」。數字令人觸目驚心,看完宛如由一場惡夢驚醒。

《大俠胡金銓》令影迷感動

刻劃博學多才多藝的胡金銓導演,結合京劇、舞蹈、中國山水畫創建的新武俠美學,讓他躋身世界名導之列,但大師後期落魄江湖,籌備了25年的大製作《華工血淚史》,開拍前夕因心臟手術失敗仙逝,計畫戛然而止,片中一一記錄,令人嘆息。

林靖傑導演藉著胡金銓電影中的大俠石雋走訪過去拍片場景,以四年功夫追索胡金銓的創作軌跡,令所有愛電影的人為之感動。

曾批評他作品的香港名影評人、香港影藝學院校長舒淇重看一遍他的作品,竟在鏡頭前潸然流下「懺悔」的眼淚。香港名導徐克、許鞍華、吳宇森也紛紛自陳深受他風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