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麼時候開始,「教師」和「教化」這個字眼或想法變得極為惹厭?這一層教學的平衡已經失去。而社會上觀感和對其信仰保持接納度最高的基督徒,往往是那些不帶任何教師姿態和教化議程,只在鎂光燈後將一切所信的行出來。
在個人切身觀察與媒體工作中,至少2016-2017年以前,將信仰原則鋪陳在持平、理性、友善大方的社論,仍然在不同理念光譜的園地中,得到傳播和有耐性的對待。
然而那數年間,台灣社會基於性別婚姻議題修法,福音派信仰群體幾波動員進行政治衝撞,不單暴露了媒體素養嚴重不足(信謠、造謠、傳謠)、選舉及黨政工作也被不民主和急功近利的爭議做法腐蝕。漸漸的,在社會公眾事務,披掛基督教名義或有神職身份的人士,快速失去大眾信任的耳朵。
5% 宗教族群的構造
當時世俗主流媒體開始好奇:這群佔據社會人口 5% 的宗教族群,究竟是什麼樣的構造和文化?
個人除了在這個急遽升高也急遽收窄的空間中努力盤旋論述,促成互諒之外,也不得不推拒兩家大型新銳網媒(帶有解構視角)的邀訪(只基於先前的信任給《天下雜誌》記者訪問內容)。我不自信並非洞見的欠缺或話語權的僭越,而是因為在那個時空當下,人們不是安靜等待拿麥克風的發言、而是期待雙方各自戴上拳擊手套,給對面來一頓胖揍。
就在一系列從歷史基督教視角看來膚淺又傻眼的操作中,台灣基督教的政治參與能量很快地被挑起、又極為迅速地耗乾它的社會信用。
牧者銷聲匿跡
近五年間,相似的理念乏人再提;而當初喊衝喊殺、以救國家於亡和挽社稷於妖孽的主事牧者們,也默默地回到各自堂會事工找重心。這一切似乎是要我們忘記那幾年的風波與乖謬。可惜的是,台灣基督教在社會上虧空的信譽資本,並不會就這樣跟著返還。
不僅如此,40載以來,那些肇至個別台灣基督教圈領袖如此自我感覺良好、對罪失去敏銳(卻對所謂「罪人」傳遞菁英倨傲的信息)、喜好搬弄軍事意象將擴張/佔領/得地為業/吹角出征…等聖戰語言琅琅上口……的敗絮和權責腐化,才要一樁一樁地爆炸出來…。
形象與貶意掛勾
▍宗教右派的歷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與美國福音派社會形象衰敗進程或許類似:早先圈內有論者以1994年和2010年為大致斷代,其社會觀察主張是:1994年前,福音派群體在美國社會形象堪稱較為正面,視為第一階段。1994年至2010年間,是為下墜階段,福音派群體在美國社會形象是毀譽參半;而在2010年後,福音派群體的傳播形象已經多與貶意掛勾。
當然該作者有為他的斷代列舉一些關鍵事件,例如1979年保守基要的Jerry Falwell 出來組織「道德多數派」推行保守派的衛道議程,最初年間的確大有撥亂反正的勢頭,也挾著冷戰末期和美國社會反左的新自由主義紅利,將氣數延續到1990年代初。然而這也幾乎是它全部的利多了;從中我看見三大致命缺失,冠上基督教語言的宗教道德右派社會運動,哪怕一度擁有過半支持,內爆也是必然:
不謙卑又寡恩
不謙卑:它很難避免滲出一份代言上帝、以真理自居的傲慢。驕兵必敗。
且寡恩:基督徒與世人都是「罪人」。許多教徒以「未悔改的罪人」定義向世界發話,真正忘記了上帝乃是以「蒙恩的罪人」姿態對你我說話。 祂乃是撇下圈裡99隻羊去親尋1隻迷羊的神。
真理偏狹:我們不會否認「美式福音派」的復興與成功模式,是上帝歷史工作的一種,卻遠非「唯一」方式。哪怕「一夫一妻一生一世」、「子孫滿堂」、「四肢健全」、「五子登科」十分符合主流幸福快樂指標的經驗路徑,那依然排除了社會上許多經驗和條件不適用的人。
甚至,聖經中的救恩見證甚至基督自己的都是「非主流」、「反主流」。因此,順應「美式福音派」經驗推出的社會改造議程,往往真理偏峽、還存在嚴重的倖存者偏差;更關鍵的是:如果你仔細觀察,它傳遞的信息十有八九都instrumentalize 或 sideline 了基督十字架的生命。(但許多宣講的領袖卻對此缺乏敏銳。)
易言之,面對今日懷有熱情抱負、想要依循信仰原則影響主流社會的使命工作者,個人此刻願意交流的心得和建言是:
遠離大型組織
遠離大型宗教組織:不論是自媒體、社會企業,請慎重考慮遠離宗教組織的權力架構,且不要披掛基督宗教信仰符號在身,找兩三益友和教牧導師諮詢遮蓋、默默踐行所信的正道即可。(這樣每每教徒或神職人員重磅醜聞傳出,你個人事工的形象及社會信任才不會一併蒙塵、無須裡外不是人。)
不斷保持學習:年輕人若要對教會的不平不公現象發批判之言,莫要讓質樸血氣和一己的衝動正義感駕馭。當需下功夫潛心鑽研神學學問,將有關歷史基督教及人類現象深刻梳理、排除片面和低級的盲點誤區。沈潛學道後在大公正統的教會脈絡下有根有基、能稱一家之言,對神對人負責地發聲。
避免攬權
認清事工組織化之後的妥協:對於攬信仰組織權力這件事,必須慎重。當你做出一點聲量,會有教內組織機構延攬你、會有一些牧長建議你將事工規模化/常態化/商品化/法人化。然而,組織權力既是光環和聲量的利多,也是責任、人事包袱、外交和政治妥協的由來。一個人很難同時當一名深受內部信賴的組織工作者、又是陳義清高地講論純正福音的社會先知。
基督教本該視作一盤散沙:承上,不論是否牽掛組織名號,在我們個人的福音工作目標中,都不再建議把「基督教圈(Christian-sphere)」看作一個動員實體。今日世界之複雜,鮮少有一件事,是教會群體可以簡單統合出一個更佳的答案,供外界複製接收。基督教圈子怕是我們比做一個「國家」,也是一個沒有軍隊可以動員、沒有稅收可以強徵的國家,更不應該是可以被任何人(教皇?)達成這種動員影響力的國家。
放下優越感
不帶優越感區分教內外人:相反地,基督教圈當被正確地重新評估視作一群文化語言有同質性、可以互通的生存群體;「教義」和「教會語言」對這群人有一定的規範性作用,乃是因為每位受洗信徒理應都承認過一份相似的共同契約。
然而不要因此對「教內人」和「教外人」有分別心。受洗信教與否,當下不過是兩群名義上按著不同「契約」生活的群體,而非所謂「選民」與「未得之民」的差異。
願我們自己先在神面前堅定我們的生命契約,也為穿梭於群體中相遇的生命過客,找到他們想要從心遵循的生命契約。
當人們能在那個契約位置感受到工作與安息的內在平衡時,相信神的恩典也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