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最後,安寧護理師的生命教育課:春落下的幸福時光》

醒報編輯部 2020/03/31 07:58 點閱 5489 次

作者以20多年的護理師生涯,記錄下許多在安寧長照病房發生的故事,愛情、親情、友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或許有遺憾,或許是無盡的溫柔。

除了分享真實故事,寫下病患與家屬之間的動人故事,不只正向,也讓人再一次省思生命的意義,更懂得珍惜與感恩。

此外,作者也分享了一些安能照護的常識,幫助普羅大眾對安寧照護有近一步認識,也能讓家屬更得心應手的照顧病患。

從賭氣到大器

偶爾會想起你,想起你曾說過的話,最讓我印象深刻就是,清秀的面孔下藏了一顆早熟的心。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醫院家庭會議上,你父親本來說自己沒有任何家人,可是因肝癌發現太晚,肝功能急速惡化,尚未進一步討論後續治療方向,意識就突然改變,不知是否該進加護病房亦是安寧病房。

我們透過社工才找到你。你站在門口的表情,說明你與父親生疏的關係,已經失去連絡很多年,再次見面卻是全身黃疸、腹水腫脹的父親,讓你花了點時間才認出來,接著,你紅了眼眶,臉上表情全是難受……。

想完成爸爸的心願

彼此如此陌生,卻一見面就要討論急不急救的問題,我也感到難以啟齒。護理長為我們準備了一間較隱密的會談室,一關門你竟放聲大哭,剛大學畢業,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大個子,肩膀因哭泣不斷一上一下伴隨著眼淚啪答啪答地抽動著,就算心疼也不能做什麼,只有靜靜讓你先宣洩過癮。

忘記過了多久,你擦擦眼淚像個孩子似的,問我有沒有洗手間整理儀容。才一會兒後你就禮貌跟我點點頭,我知道你已經準備好,我們可以開始談了。

簡單自我介紹也說明邀請你來醫院的理由,雖理解要獨立做這樣的重大決定不容易,但還是先詢問你,是否有其他家屬可以一同討論。

你無奈地說:「長輩意見很多,想來的沒半個,想出錢的也沒半個,不過所有的決定還是要經過家族長輩的討論才能有最終的結果,包含今天要簽的同意書也一樣。」

「我擔心的是,倘若你父親剩下時間,可能落在數週到數天之間,比你想像中還要短,你有沒有想對父親說的話呢?」

你定住了,緩緩吸了一口氣告訴我:「我倒是很想問問父親,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這個不熟的兒子交代的?能做的不多,但只要做得到的,我願意幫他完成。」

我欣賞你的大器,但好奇這要經過多少時間磨練才有今日的淡定,你決定先回家取得家中長輩的共識,約好隔天再交回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

努力適應情感的傷口

因病人狀況時好時壞,多數的時間都昏睡,這階段若進安寧病房,幫助也是有限。首先最需要的就是先請一位二十四小時的看護來陪伴父親,接著便是希望親友們有空就可以多來床邊探視,臨終前的病人若有機會好好地跟親友善別,這對於病人的善終是有極大的助益。你告訴我,這道理你明白,糊塗的是,那些平日愛說道理但實際行為卻幼稚的大人。

你提到,記憶中最後一次全家一起吃飯是在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母親趁著要升小四的暑假,找一個假日帶你去遊樂場玩,正當你開開心心地過完一天,準備要結束旅程的時候,父母親在晚餐後告訴你,他們正準備離婚的事,並用很戲劇性的口吻問你,以後想跟誰住?你心裡納悶,不就都住在一起,為什麼突然要離婚?以後生活會有哪些不同?你心裡不只有疑問還有更多的害怕,但這是個抗拒不了的決定,當晚,你就帶著簡單行李搬到母親剛租賃的小套房。

生活有了很大的轉變,你說那是「三百五十五度的轉變」,因為你終於體會到哀傷是如此真實。有很久一段時間,你很氣自己後知後覺,沒有辦法幫忙父母修補感情的缺口,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你開始學習不抗拒,默默接受發生在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因為你說:「抗拒太浪費時間,最終還是要習慣接受,與其如此,倒不如早一點適應。」

躲進書堆中逃避現實

和母親同住時間,偶爾也有異性朋友來家中,但往往到論及婚嫁時,母親就會抱怨,離過婚又帶著一個孩子的女人,條件就是差很多。這話聽在你耳裡是極度刺耳又不舒服,明明是大人自己做的決定,為何檢討起來好像全成了孩子的責任,甚至連想和朋友出國散心,也得有所顧忌。你不屑大人的論調,一頭栽進讀書的世界裡去,認真念書考好學校,成了最實際的回饋。

國二時某天一早,母親突然表示已單獨扶養你多年,父親卻未盡到任何責任,希望你能搬到父親家住一陣子,你心中大喊著:「搞什麼!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像貨物一般,彼此推來推去呢!」

氣不過擅自決定、不尊重人的母親,你包包一拿就跳上公車到父親的住所,身上僅僅帶著母親給的三百塊。在這之前,你約莫已經大半年沒見過父親了,上次見面也是祖父生日時的匆匆一瞥。

沒有事先告知的結果,就是坐在門口天快亮的清晨,等到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酒鬼。

你冷到全身發抖。

心中的自卑感在作祟

你大可以打個電話給母親告狀,可是你賭氣,不能接受兩個自稱是大人卻比你還不會照顧自己的「父母親」,把你當成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你在心中暗暗下了一個決定,成年以後要以身作則,讓這些所謂的大人瞧瞧怎樣才是有肩膀、有責任。

只是要早早長成一個好的大人有很多不容易,心中來不及癒合的傷口,因環境所逼,你只好忍痛不去感受。大學時開始交女朋友,每段感情只要談到要見雙方家長,你就卻步,因為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沒有一個是你心中的驕傲。

但是女孩不懂,以為你不認真,以為你在閃躲,殊不知這是心中小小的自卑鬼在作祟。女孩提了分手,你一句挽留的話也不說。只有青年團契的牧師娘知道,你是一個逞強故作堅強小大人。

牧師娘是你高中時一次陪同學參加聖誕聚會時認識的,她和藹的態度,像太陽暖暖地曬進你冰凍已久的心房,此後你雖未正式受洗,也常常往教會跑,從那兒去擷取你需要的溫度,來放鬆自己緊繃的面具。

終於你知道,其實對人好是不一定要付出些什麼代價的,人和人之間還是有著單純的美好。

最後一次好好照顧父親

這一次願意出來幫忙父親張羅所有的大小事,就是因為這幾年你已經慢慢了解,堅強其實可以很柔軟。只是生命中第一次近距離面對的死亡,還是很無措,雖然是父子卻又這麼不熟悉,充滿衝突而無力的關係。我靜靜聽你說故事,偶爾點頭、偶爾應聲,從說故事的開始到結束,我知道你又再次整理了自己破碎的過去,用自己的方法修整了生命的缺口。

待你和家中所有長輩溝通完畢,後事也準備妥當,你特別找一天和看護一同照顧他,幫他擦澡、按摩,在耳邊輕輕和他說話,父親彷彿也知道你為他所做的努力。我誇你有慧根,臨終照顧聽一遍就記得、舒適護理帶一遍就上手,將來也是顆充滿希望的種子,可到處去跟人傳福音。

你笑著說生命功課要快快做,遲了就來不及。

那天下午我們一起平靜地送走你父親,既感恩也祝福,上救護車前你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你溫暖的臂膀,帶給我滿滿的能量。

《陪你到最後,安寧護理師的生命教育課:春落下的幸福時光》
作者:李春杏
出版社:四塊玉文創
出版日期:20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