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金馬獎的最佳女演員在大獎揭曉前被視為「死亡之組」,因為每個入圍者楊雁雁、李心潔、柯淑勤、呂雪鳳,都是強中之強,連年僅21 歲的王淨都不容小覷。在金馬執委會為他們舉辦的演員論壇中,她們都視演戲為人生的挑戰與冒險,全心投入,但抽離角色時卻往往有如失魂失戀,今年得到最佳女主角獎的楊雁雁,說這是種常人不能理解的職業傷害,也應証了”no pain no gain”的說法。
這五位優秀的女演員說起拍電影,有人對於導演沒有劇本的隨堂考拍片方式,覺得是自我創造、自我成就,而樂在其中;也有人被導演折磨到精神崩潰,拍戲有如地獄之旅;她們在電影中的關鍵精彩演出,各有因緣,但提到投入角色時的辛苦與抽離角色時的痛苦,也各有煎熬。
金馬影后楊雁雁:<熱帶雨>中針針到肉 不懼被導演陳哲藝多次拒絕
楊雁雁出生於馬來西亞,在星馬是著名舞台劇,也是屢獲獎的電視演員,她曾去念了三年表演藝術,在劇團全職工作,但後來她決定辭職闖盪影視圈,備嘗演員工作收入不穩定的艱辛,一度想要放棄,但是她的表演老師郭寶坤說了一番話勉勵她:「我每天晚上都決定要放棄,但每天早上醒來又決定繼續走下去。」
極力爭取角色
她在<熱帶雨>中的角色是一位來自大馬,在新加坡中學教中文的老師,因久婚不孕備受丈夫冷落與背叛,而與學生有段不倫關係。在接演之前,她幾度被導演陳哲藝拒絕,堅持她不適合演出這個角色,但她不放棄,一再努力爭取到這個角色。
她和陳哲藝其實很早就合作,陳哲藝還在當兵時,拍短片找上她,她還記得陳哲藝穿著軍服拍片,要求她要演出悲傷但不能掉淚的戲,但拍完後,卻又要求她要左眼流出一滴眼淚,她都精準達到要求。
她和陳哲毅合作他的第一部劇情長片「爸媽不在家」,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她也因母親的角色獲得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片中她和張家樂飾演一對母子,而陳哲藝這次先敲定了張家樂飾演男主角中學生,讓前部片中的母子變成師生不倫的關係,陳哲藝覺得有點不妥,尤其是他覺得私底下像女漢子的楊雁雁,根本不適合演這個溫婉有女人味的角色。
朝肚皮打針
但楊雁雁不服氣,於是一向留短髮的她戴了假髪試戲,儘管女主角的外型、內在都和她本人差很大,但她終於說服導演願意接受挑戰。
片中求孕打排卵針的戲,為了要在鏡頭前看來熟門熟路,開拍前一個月她請了位醫師教她打針,並自我練習每天自己往肚皮上打一針生理食鹽水,打了一個月,打到肚皮瘀青處處,開拍後她親身上陣,陳哲藝以特寫拍她針針到肉,看得觀眾都好痛。
陳哲藝求好心切,經常要求NG重來,她也不斷尋找更好的詮釋的方式,有一個鏡頭竟連著NG33次。當她在演出影片結局時,因為入戲太深,身心俱疲,在演女主角萬念俱灰,搭上返鄉巴士時,她一聽到”action”就無法控制地大哭丶崩潰,兩次她試圖再重來,都再度崩潰。她說:「做為一個職業演員,再怎麼煎熬也要做好。」
無法抽離劇中角色
全心投入一個角色之後,她覺得要抽離角色簡直是「工傷」,因為短時間內要身心靈投入角色,而抽離時,就像劇烈運動後把要身心靈cool down冷靜下來。她說:「所有表演學院的訓練都只教演員如何放下自己進入角色,卻沒教人要如何抽離角色,回到自己。」
因此拍完戲她要花好一段時間才能恢復正常,回到家聽到女兒叫「媽媽」,讓她再回到媽媽的角色,並靠著運動和休息才能放下,再回到本色。這次得到金馬獎入圍,她就已經覺得有如得到年終獎金,得到大獎當然更開心,但創作路上是孤獨的,她很期待未來一起演戲的同事,可以一起切磋如何進入角色與抽離。
李心潔:靠本色演戲 抽離角色有如失心瘋
生長在馬來西亞北方小鎮的李心潔,從小愛表演,星途相當順利。她高二時因張艾嘉到馬來西亞徵選人才,她去應徵,面試時,張艾嘉見她年紀尚小,要她先念完書再說,高三畢業,滾石唱片就安排她以陽光少女歌手出道。
她的一支台哥大廣告,讓林正盛導演邀她演出?愛你愛我>中的女主角檳榔西施,當時遭到唱片公司反對,認為違反公司塑造的偶像形像,但張艾嘉鼓勵她去嘗試演戲,林正盛教她為角色寫從小到大的日記來進入角色,這部片子讓林正盛得到柏林銀熊獎最佳導演,她獲得最佳新人獎,順利開啟了她的電影路。
柏林影展新人獎
但是從未受過演藝專業訓練的她,一直都是用本色真情演出,因此每次投入和抽離都相當困難。李心潔30歲那年以恐怖片「見鬼」得到金馬影后,但也因這部片子使她身心受創,她說「我對於演戲從來沒想過要放棄,但每次在經歷自我挑戰疲累不堪時,就會默默在黑暗的角落哭,直到慢慢恢復。」
當戲殺青時,她坐在一座噴泉池旁一個人痛哭,反覆自問「為什麼做自己喜歡的事卻不怏樂? 」
演一次瘋一次
那時她單身住在香港,身心難以適應嚴重的失落感,決定向母親求救,母親立刻飛到香港陪了她十天,為她煮菜話家常,用溫暖的陪伴,讓她回到真實的人生。
後來有一次和黃秋生演戲,黃秋生聽她訴說這種抽離戲就生病的情況,就痛駡她「不可以演一次就瘋一次」,她開始靠打坐冥想放下,內心世界才得到釋放。
她嫁給了「見鬼」的導演彭順多年,直到四十歲那年才生下雙胞胎兒子,這三四年來一直過著以家庭為主的生活,在接到馬來西亞Astro Shaw公司寄來<夕霧花園>的英文劇本時,她花了一個月時間研讀劇本和原著小說,認為這是部對馬來西亞很重要的電影,有其歷史意義。
全英文對白
因片中百分之九十要說英語對白,她很忐忑自己能否運用英語很自然流暢地演出角色,在確定導演人選為林書宇,男主角是阿部寬時,她決定接演,並開始訓練自己的全英語發音,而張艾嘉答應與她演同一個角色,她把自己的馬來腔英語對白也事先全部錄成錄音帶,給張艾嘉練習。
片中她和阿部寬有一場在浴池中的激情戲,她必須複雜而有層次的表演出愛恨交織,卻不自禁愛上日本情人的戲,她忘我地演出從影以來尺度最大的戲,她要求導演一定要一次OK,因為她怕自己拍完後,會無法收拾自己的情緒,而這場戲在全神貫注下,果然一次OK。
柯淑勤:和鍾孟宏不打不相識 靠家人回到凡間
模特兒出身,在電視圈創下五年提名八部金鐘的紀錄,金鐘視后的地位,使柯淑勤有股傲氣,她在鍾孟宏製作的「小美」電影試鏡時,看到鍾導給的幾張A4紙,直接嗆聲:「這怎麼算劇本,這是小説吧」。
初相見,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工作人員都嚇傻了,幸而她自打圓場,表示要去戶外抽根煙緩和一下氣氛,而鍾導卻跟她說不必到戶外,在辦公室就可以抽,因此贏得了她的好感,也開始接受了沒有事先讀劇本,拍戲有如隨堂考的方式。
演戲如隨堂考
她說:「鍾導喜歡考試,不告訴演員要拍什麼,要演員隨時把戲胞放在現場,而我恰巧很享受這種方式,覺得可以証明自己的能耐。」
片中精彩重頭戲,是聽到循規蹈矩的丈夫道出拚死救兒子的事,情緒激動崩潰大哭的戲,令大家叫好。她描述起當天拍戲前,先和劇組爬了三小時的山,又在現場等太陽,現場工作人員悄然無聲,只聽到風過林梢丶鳥鳴林間,她要求工作人員要一鏡到底,她不會分心去管鏡位,果然在大家配合下一次OK,精準到位演出。
演了無數部電視劇的她說:「工作是夢幻,回到現實生活中,我要洗衣、刷馬桶,生活養家。我喜歡拍完戲,自己開車回家,在開車的路上,我就轉換心情,回到家,一打開門,我就是另一個角色了。」
轉換角色,樂在工作
她也喜歡搭捷運,因為捷運上大部份人都在看手機滑手機,而她可以享受觀察人生百態,甚至過斑馬線時,她也會觀察每個人不同的舉止,這些都是她蒐集资料的方式,在演出時就拿出貼近角色的資料來演。
她是得獎的常勝軍,每次上台領獎時,除了謝謝導演和劇組,總是不忘謝謝自己,能樂在工作,享受創作的過程。
呂雪鳳:苦中作樂當開心果 張作驥合作畢業
呂雪鳳是演歌仔戲劇團資深演員及導演,當年她在演野台戲時,張作驥派演員高盟傑去歌仔戲班拍攝紀錄片,再從中選角,劇組本來選中了一位較年輕的歌仔戲演員,在劇校教書的呂雪鳳好心開車送她去試鏡,結果當場也被要求試一下戲,演一位女兒未婚懷孕的媽媽,她要一直罵女兒,逼她去墮胎的一段戲。
試鏡完她就被錄用了,張作驥導演要她天天去劇組包餃子,然後和其他演員一起吃餃子,她不明所以但照做了,後來方知張作驥的用意是要培養劇中演員一家人的感覺。
劇組如家人
張作驥自己編劇,但呂雪鳳說,即使同一劇本他也寫了五十個版本,卻從不給演員看劇本,拍片時不告訴演員鏡頭架設的位置,也不告知演員是主角還是配角,而是口述一個情境狀態,他不要演員制式的演出,要演員自然地呈現生活的樣貌,對白由演員自己發揮,往往一再NG,演員也不知所措,而張作驥則會要劇組一遍遍調整鏡位重拍,直到他滿意為止。每次收工後,張導會親自下廚煮一桌菜,和工作人員及家人一起吃飯,是種很特殊的工作狀態。
她46歲初登銀幕演出<當愛來的時候>中的大媽,表現就令人矚目,人圍金馬女配角,此後演出了不少其他影視作品,和張作驥合作的第二部<醉生夢死>獲得金馬最佳女配角獎,<那個我最親愛的陌生人>是第三部,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她在片中飾演年輕時發現丈夫是同性戀,晚年照顧失智丈夫,還為入獄的女兒照顧外孫,含辛茹苦照顧不知感恩的一家三代。有一場令人喝采的戲,是她情緒崩潰,在菜市場發飆對空痛罵,對白和表演全是由她自己創造的。
自由即興表演
這種自由的表演方式,她甘之如飴。她覺得這種表演她樂在其中,不以為苦,最苦的是自覺精彩的表演被剪光光。有一次,張作驥導演要求她要和片中飾演女兒的李夢吵架,一個用台語,一個用普通話,她即興發揮用了各式語彙飆罵,最後則以無言以對,淚流滿面的方式收場,自覺把這個苦情媽媽發揮得淋漓盡致,但這場戲最後卻全被剪光了。
呂雪鳳與丈夫早已離婚,她表示,自己一輩子辛苦養家,從未享受過家庭生活帶來的快樂。但由於舞台深厚的演出經驗,她早已習慣戲夢人生,在片場總扮演開心果,上一秒還淚眼婆娑,下一秒就可以談笑風生。對她而言,沒有什麼抽離的問題,而因為她在劇團也擔任過導演工作,所以演完常會去觀察工作人員在做什麼。但那場罵人的戲,是她少數需要拍完後,面壁冷靜片刻才能平復情緒的特殊情況。
依照張作驥只和同一演員合作三次的慣例,不論後來演員多紅,都會要他們去接別人的戲,因此張作驥在這部片子上映時,就宣告和呂雪鳳的合作關係告一段落。呂雪鳳表示,自己未來很樂意與學生或其他新導演合作。
王淨:演學姊 有如斷臂求生
王淨是今年最受矚目的年輕女演員,目前還是日本天普大學政治系的學生,她在 13、14 歲時因為父母離婚,一個人到美國念書,當時還是國中生的她,為了排解寂寞開始寫網路小說 ,以筆名「茵茵」出版她的第一本作品《芭樂愛情》,想要安慰媽媽,寧可談一場像芭樂劇的可笑戀愛,也不要沒有溫度的愛情。
17歲再寫<蟑螂哲學>,筆法成熟,被譽為天才美少女作家,後來因搭計程車時在行動KTV上翻唱田馥甄<小幸運>,司機把影片上傳而爆紅,受到連奕琦<痴情男子漢>劇組注意,邀請她試鏡而出道,她還演過公視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茉莉的最後一天>提名金鐘迷你劇女配角。
傻白甜外型
演出<返校>是她看到劇組公開徵選女演員前去應徵,試鏡時,導演發掘她在傻白甜的外型下隱藏的陰暗面,因此選她擔綱演出這個表面柔順,卻因為私心,害得同學遭到白色恐怖迫害的高中女生方芮欣。
身兼作家和演員,她覺得「寫作是用文字,演員是用身體,都是說故事的人。」所以她很喜歡把劇本當小說看。而能夠演出方芮欣這個角色,她一直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做為現代年輕人,對於片中做為背景的「白色恐怖」她無從理解,她就去看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瞭解當時的氛圍。導演徐漢強還要求她要以方芮欣的角色活著,因此她每天拍戲時,沒有一場不難過:「我覺得自己好像有一隻手被砍掉了,殺青後,還精神恍惚了好一陣子。直到後來拍了一部電視劇演出傻白甜的角色,我才好起來。」
拍完電影就失戀
說到抽離,其實出現症狀的不只是演員,以<返校>拿到最佳新導演獎的徐漢強也表示自己有工傷,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走進戲院看電影,聽聞到電影,都很想逃走。連自己電影的首映都是勉強參加。
<返校>是部以白色恐怖為背景,根據熱銷遊戲而改編的驚悚片,2009年即獲得金鐘獎最佳導演的徐漢強,第一次執導劇情長片,絞盡腦汁用新手法呈現劇情,一舉斬獲得了五項金馬獎,包括最佳新導演、改編劇本、美術設計、原創電影歌曲、視覺效果獎。但事後他說:「拍電影,我很像談了一場很苦澀的戀愛,現在正在失戀中。」
不過電影是迷人的,儘管拍攝過程中苦多於樂,但過不久,他們又會義無反顧地全神投入,勇敢地走上有如地獄般的創作黑巷,找出解決內在外在問題的方法而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