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獨處一室,昏暗中僅有兩部電腦終端機微微閃爍著光。你用它們和另一個房間中兩個看不見的個體聯繫,僅憑兩者對你所提問的回應來判斷是男或女。或者說,按照艾倫.圖靈在1950年經典論文〈電腦機器與智慧〉中所提議的著名「模仿遊戲」,來判定何者是人、何者是機器。
圖靈測試
其中一個個體想幫你做出正確猜測,圖靈指出,他(或她、或它﹚的最佳策略也許就是忠實地回答你的問題。另一個個體想誤導你,以顯示在你的終端機上的文字,試圖複製其他個體的特徵。你的工作是提出問題,以便將實體事實從言語表現區分出來。圖靈認為,若無法分辨有智慧的機器和有智慧的人類,你的失誤就證明了機器能思考。
在此電腦時代的初始時刻,去除實體化後,「智慧」成為正式操控符號的特性,而非人類生命世界中的行為。「圖靈測試」為未來30年的人工智慧確立了議題。研究者為了推動完成會思考的機器,一遍又一遍地執行圖靈測驗核心的去實體化,而信息模式正式產生和操控才是最要緊的。
信息是無形、流體的
依照克勞德.夏農和諾伯特.維納正規化定義信息,有助於推進將信息概念化為實體的過程,這和攜帶這些信息的基底不同。此種表達方式是將信息視為一種無形的、流體的一小步,可在不同基底間流動,而不流失其意義或形式。
繼圖靈之後約40年,漢斯.莫拉維克寫道,人類的身分在本質上是一種信息的模式,而非實體化的表現。他主張人類意識可以下載到電腦上來呈現,他想像出一個場景來表明,原則上這是行得通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且稱之為「莫拉維克測試」,這是圖靈測試在邏輯上的繼承者。
人機合體
「圖靈測試」是設計來驗證機器可以執行過去認為是人類心智所獨有的思考,「莫拉維克測試」則設計來驗證機器可以成為人類意識之儲藏所――機器可以為所有實用目的而變成了人類,這意味你是人機合體人,而人機合體人是你。
從圖靈進展到莫拉維克,前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區別思考的人類和思考的機器。但圖靈的第一個範例常被遺忘――亦即區別男性和女性。若你無法正確區別人類與機器,就證明了機器可以思考。
性別v.s 人機合體
若是無法區分男人和女人,又證明什麼呢?為何性別出現在人類遇到他們演化的繼承者――亦即智慧機器――這個原始場景中?何謂性別的身體,其與去實體化及隨後在人機合體人身上的機器和人類智慧結合,又有何相關性呢?
安德魯.霍奇斯在其思慮周詳而敏銳的圖靈傳記中指出,圖靈偏好將世界視為一個形式上的謎題來探討。很明顯地,圖靈無視於言論和行動的差異,而且基本上他並不清楚「牽涉性別、社會、政治或祕密之類的問題,會顯示人們的言談,是如何不受限於解決難題的智慧,反而受限於行動」。
霍奇斯洞察入微,他表示「這離散狀態的機器,只以電傳打字機來溝通,正如他理想中的生活,能獨處一室,純粹以理性推論來應付外界。如此的生活完美體現了哲學家約翰.史都華.彌爾自由主義的理想,專注在個人自由意志和自由言論上」。
同性戀悲劇
圖靈後期因同性戀捲入與警察和法庭制度的糾結,彷彿以另一種形式上演了圖靈測試的假說。他很悲劇性地為此俯首認罪,接受法庭裁示的荷爾蒙治療,驗證了在一個高壓恐同的社會,有強制執行力來命令和脅迫公民,行動比言語更為重要。
雖然霍奇斯的圖靈傳觀察敏銳,他對圖靈模仿遊戲中所包含的性別主題卻提出了奇怪的解讀。據霍奇斯所言,性別「實際上是一個轉移焦點的事物,論文語焉未詳的幾個段落之一。這個遊戲主要論點在於一個男人成功模仿了一個女人的反應,這不能證明什麼。
性別依事實而定
性別依事實而定,而事實不可簡化為一連串的象徵符號」。然而,圖靈在論文中從未暗示性別是一個反例,反而使兩個案例從修辭上並列,兩相對稱,也就是說,性別及人/機器的例子,用意在證明相同的一件事。
是否如霍奇斯所議論的,這是因為他寫得不好,無法表達性別建構和思想的建構間蓄意的對立?或者,反而表現了一個太過爆炸性、太具顛覆性的平行並列,以致於霍奇斯無法承認了?
語言的表現v.s 實體化的現實
若真是如此,我們就有兩個謎題,而不止一個。為何圖靈包含了性別問題?為何霍奇斯視此問題為僅是語言的表現,不等同於實體化的現實?構思這謎題的一種方式,就是視這些為跨越和強化主體的範圍的嘗試。
人機合體人
圖靈將性別問題涵蓋進來,意味著若重新訂定人類和機器的界限,會超越了將「誰(who)能思考」轉變為「什麼(what)可以思考」的問題。同時也需探討自由主體的其他特徵,因為這會是關鍵的行動,以分辨在電腦螢幕的這一邊有血有肉的、行動的身體,有別於電子環境中由語言和語意標記建構所再現的身體。此種建構方式必然使主體成為一個人機合體人,因為透過結合技術將行為的身體及再呈現的身體連結起來。
若你能正確分辨是男人或是女人,事實上你就能將這些身體行為和身體呈現,重組結合成為單一性別個體。然而,這個測驗意味著你也可能做出錯誤的選擇。因此,這測試產生一個分解身體行為和表現的主體之可能性。
身體行為的不必燃性
圖靈測試「證明」了無論做任何選擇,身體行為和身體呈現不再是自然且必然的,而是一個偶發的產物,受技術居中調停而和身分辨識緊密相連,以至於不再有意義地從人類主體分離出來。提出「什麼能思考」的問題,在反向回饋循環中不可避免地會改變「誰能思考」的條件。
從這種觀點看,霍奇斯所解讀的性別測試不意味身分識別,可被視為他試圖保護主體的邊界,使其不被轉變,並堅持會思考的機器的存在,不一定會影響到身為人類的意義。霍奇斯關於圖靈測試的解讀是一種誤導,表示他願意猛力扭轉文本意義,從圖靈測試所指的方向,返回到更安全的所在,在此實體化確保性別意義很明確。
我認為,他主張實體可確保性別意義明確,以及確保人類身分的概念,都是錯誤的,但他強調重新考量將實體化放回的重要性是正確的。實體化無法確保能區別男性和女性,也無法確保能分清楚會思考的人類和不能思考的機器之間的差異。
《後人類時代:虛擬身體的多重想像和建構》
作者:凱瑟琳.海爾斯
譯者:賴淑芳、 李偉柏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8/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