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設計師 揭穿華麗名牌的背後陰暗

醒報編輯部 2019/07/28 17:20 點閱 1690 次

世上第一個模特偶

1391年巴伐利亞皇后伊薩貝拉送給波西米亞皇后安,一個真人大小的玩偶,安無意中把自己的衣服穿在它身上,這個玩偶後來被叫作「模特偶」,很快成了當時的時髦禮物。再後來,它也成為服裝設計師的工具,現在的立體剪裁人台應該就是從它演變而來的。

457年後,1848年巴黎一家服飾店主沃斯讓女店員瑪麗為顧客展示披肩的穿戴法,瑪麗成了有史料記載的第一位真人模特兒,最後也成了沃斯太太。又過了10年,沃斯在巴黎開設了第一家訂製服飾店,鑑於瑪麗的良好效果,他僱用了一個模特兒隊試穿店內衣服。

時裝秀存在的年頭不短,不過對於它的起源一直沒有確切考證。上面這兩則故事,似乎是「歷史學家」能追溯到時裝秀最早的源頭。根據百科詞典的定義,時裝秀是「時裝設計師用模特兒在伸展台上走台步的方式,展示其下一季度設計的演出」,模特兒和服裝是最基本的兩個元素。

不過,就像許多時裝業的其他名詞一樣,這個定義已不那麼準確了。要是問剛看過一場時裝秀的人,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答案多半都跟衣服沒有多大關係。夏初,我在北京觀看了一場某歐洲高級時裝品牌在農展館舉辦的發表會,回想起來最難忘的,一是伸展台長、時間長,二是人多、明星多而且檔次參差。

天價伸展台

如果不借助當天拍攝的照片,對那天的衣服已不大記得。那個縱深的水晶宮璀璨伸展台的確讓人很難忘記,即使不確定它是史上最長,也肯定是我見過最長且裝飾最強烈的伸展台。拿舉辦過16年時裝週的紐約布萊恩公園跟它比,前者簡直要被形容為「簡陋」。

布萊恩公園整個占地一條街、長約80公尺,秀場一直是臨時搭建的三張白色帳篷,主帳篷超不過50公尺,大約只有北京農展館伸展台長度的3分之1。就是這樣不起眼的秀場,在紐約時裝週每場秀費用高達1百萬美元,而秀時平均只有10分鐘,也就是說每分鐘10萬美元。

農展館這一場,10幾位纖細若柳的模特兒,踩著那麼高的跟,穿著那麼厚的皮毛大衣足足撐滿30分鐘,其費用不知是不是和紐約的標準一樣?如果是,豈不是天價?

模特偶重生

這幾年全球經濟不振,米蘭和紐約2009年秋季時裝秀的模特兒大多被削減了一半薪水,不少大牌為降低成本,也開始摻用現代手段如3D影像等,或乾脆回到波西米亞皇后安的原初狀態,用「模特偶」替代真人模特兒展示服裝。而農展館這一場卻實實在在地把10幾位模特兒從世界各地空運過來。

說來很巧,時裝秀前一天我在機場接人,正好目睹了這幾位模特兒出關。雖然現如今世界級模特兒背景已非常多樣化,可時尚顯然仍鍾情於長身、鵪鶉臉、皮膚白皙的北歐之美。中國市場好像在盡一己之力支撐著世界時尚業,不過受惠的,卻都是來自歐美的這些大品牌。

至於人多,就更不用說了,因為這一直是我們的特色。農展館秀場裡座位從A到N區分割,每區4排座,加上站位,觀者大約應突破2千了。

時裝週的起源

時裝週最早叫「新聞週」,受邀來觀看的除了時裝工業業內人士、各類名流,最主要的是各種時尚媒體。早期的時裝秀更像是記者會,可現在不獨中國,世界各地的時裝秀都更像名流秀,來看明星的似乎比看衣服的多,樂道趣聞的比研究設計的多。

能坐到頭排對名流來說是曝光的好機會,也是對身分的確認;反過來,他們當然也是設計師增加知名度的絕妙幫手。據美國某時尚網站說,2007年請一位像前阿湯嫂凱蒂這樣的名人坐到時裝秀頭排的費用是5萬美元。農展館這一場明星也不少,而且排位十分微妙有趣。

位置代表社會地位

雖都就座頭排,可有的被安排在A區頭排,有的在N區頭排,裡面的名堂不小。我的紐約設計師朋友茱莉亞曾說:「如果你想知道你在生活中的位置,去看一場時裝秀吧,美國的企業準能明白無誤地告訴你:你站(或坐)在階梯的第幾層。」說起來,沒有比時裝秀更明目張膽和理直氣壯地宣揚和鼓勵等級制的了。

中國的時裝秀舉辦者和安排者似乎更精於此道。在大秀開場的前幾分鐘,我看到攝影記者們先是圍堵在D區明星前面,可一位A區明星出現,長槍短炮立刻掉轉槍頭,沒半秒工夫留意或考慮D區明星的感受。這時候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坐在N區的明星,不禁為他們還能淡然其事而感慨和欽佩。

時尚只是湊熱鬧?

再說說時裝秀的地點。今年6月有近9百年歷史的羅浮宮史無前例地與時尚發生關係,無條件允許來自義大利的品牌,在其120公尺長的「德農翼廳」拱廊上演時裝秀。

這次的聯手讓義大利品牌和羅浮宮都感到相當驕傲,其最說得出口的原因是:羅浮宮正在舉辦達文西晚年畫作展,此展覽由義大利品牌贊助,而達文西和義大利品牌都來自佛羅倫斯。

因此,當我看到這次某大牌秀的場地選在農展館,本能地以為也有什麼特殊含義,結果卻絲毫沒有。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在,農展館跟這個品牌都沒半點關聯。什麼時候我們的時尚不只是借租場地,也能與歷史或文化發生故事,我們的時尚是不是就不僅僅是湊熱鬧那麼簡單了?

紐約的時尚

沒有巴黎的文藝、米蘭的精巧、倫敦的厚重,紐約的時裝週給我們的是什麼?我想也許就是紐約本身吧。每次在兩場秀之間趕場,快步走在大街上,想想剛剛在秀場看到的那些良辰美景,那些華服美人,常常感歎從夢幻轉入現實之快,多少有點殘酷。

絢爛、精緻、高級、被名流粉絲玩耍的時尚與路邊這些粗糙、晦暗、臃腫的人和生活有什麼關係?那天秀場出來,隨人流湧向大街,突然看見剛剛走完秀的2個小超模,以比我們還快的速度在往前趕,大約是要趕往下一個秀場。

走到一輛拖車公司卡車的後面,她們突然停下來換起了衣服。氣溫只有攝氏零下十度,看著她們倉促又若無其事的樣子,我想這也算紐約的時尚吧。沒有禁忌的接受生活狀態。

時裝週當然是時裝工業的盛事,可對於普遍大眾來說,知之者似乎並不多。我的一位剛從北京來的朋友,一直在誇紐約修長的美人多,其實是她住的賓館正好也住進了很多模特兒,或來看秀的時髦女子。這也算紐約的時尚吧。沒有什麼事是真正的大事,再絢爛的熱鬧也總能被日常風景悄無聲息地消化。

舞台上的禁忌

時裝週期間,我正好逛到DKNY蘇活分店。一名女店員正用電腦播放白天上演的DKNY大秀。她突然大叫:「終於可以秀紋身了!」聽到我的疑惑,她忙解釋說,你不知道,以前DKNY的伸展台上是絕不能出現紋身的,店員身上的紋身也不允許暴露。

她自己兩條小臂上都有紋身,因此夏天不管多熱,都必須穿長袖。她想今年夏天她可以解放了。這也算是紐約的時尚吧。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每個人都在悄悄關心著時尚跟自己的關係。

悄悄參與盛事

因為趕上惡劣的天氣,時裝週期間「Uber」叫車服務應用立了大功,說它操控了本次時裝週的節奏一點也不為過。我趕上的司機是位波多黎各裔的小夥子,他一路快樂地跟我聊著天,最後把我放在他認為最安全方便的一個小岔口上。這也算紐約的時尚吧。很多看不見的人都在悄悄參與著,雖然並不露聲色。

如果再有機會,我希望下次可以追看幾場年輕設計師的秀。這也算是紐約的時尚吧。任何時候都要有擁抱新事物的熱情。對了,下次請記得穿件肩頭剪裁挺拔的毛呢大衣,不用穿好,披著就行——因為這似乎已經是紐約看秀最拉風的裝束了。

社會身分的象徵

現在我們所知道的奢侈品牌公司,大多是一百多年前,從一個人開的店鋪開始的。這個人常常是位謙卑的藝術家,埋頭創作著世界上最美麗的手工藝品為王室宮廷服務。後來隨著君主制的衰落,個人資本的出現,奢侈品製作的對象轉變為歐洲老派貴族和美國新興資本家。

那個時候的奢侈品不僅是一件物品,更是社會身分的象徵,代表著有傳統的歷史、高級的品質,而且有個性的生活態度。那時候從個體手工製作發展出的奢侈品工業也不過是小型家庭企業,只為極其有限的合適顧客提供極其小量的製作,手工的品質一直保持不變。

用手工合理化奢侈

這種情形持續到60年代。中國消滅階級、追求人人平等時,西方分明的階層界限被打破,任何人都可以爬上政治和經濟的高梯,有資本就可以享受過去只有貴族才有資格享受的「高貴」生活品質。人們受教育程度和旅行的機會也比1百年前大大提高,眼界的擴展後必然是品味的提升,開始認識好東西並創造需求。

於是,80年代末,億萬財團嗅到了奢侈品產業的商機,開始買下或侵吞這些家庭式小作坊,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原先靠經營酒業發財,後來買下LV、Dior、Fendi、GUCCI等10幾個奢侈品牌的LVMH。

這些財團放大品牌身分,透過各種宣傳和行銷手段造就新消費階層,把小型的奢侈品產業變成現如今年銷售額高達1600百億美元的龐然大物,並美其名稱奢侈品的「民主化」。

這個民主化的目的被這些資本大財團解釋為,讓人人都有享受奢侈品的權利和可能。這聽起來確實是個好主意,但為了實現這個平等,他們還要借用這些品牌不平等的傳統,拿這些品牌的舊日品質當招牌賣點。他們仍聲稱這些產品是在歐洲手工生產,當今社會什麼也貴不過一雙手,這些奢侈品的天價就變得合情合理。

同牌同款不同價

而且隨著有手藝的人日益減少,它們的價格還會越來越高。但曲高就會和寡,太貴就不能讓這些財團的利益最大化實現,於是他們同時給這些奢侈品牌追加下線品牌,掛不同色彩的商標,比如Giorgio Armani,旗下現在就有Emporio Armani、Armani Collezioni、Armani Jeans、Armani Exchange、Armani Junior等商標。

讓各個年齡、各種經濟背景的消費者都有購買這一品牌的可能。直向擴張之後再橫向擴張,除了服裝服飾,Giorgio Armani如今還經營居家用品、化妝品、首飾、飯店度假地等產業,品牌的觸角伸向生活的各個方面,被活活打造成一個龐大的商業帝國。

大多數消費者只知道這是Armani,常常分不清在紐約上州奧特萊斯直銷店裡的Armani跟第五大道上的Armani有什麼不同。我自己也是在這行做了以後才恍然大悟,原來同一個品牌,同一款式,賣給第五大道高檔百貨店和賣給奧特萊斯店所用的面料和輔料不會是同一個價位。

給前者可以用2元1公尺的德國蕾絲,給後者常常只能用5、6角1公尺的泰國蕾絲替代。而且,即使你想用也用得起2元的,第五大道的百貨店也不允許你用,因為他們要維護第五大道的聲譽和正規性。

真是義、法製造?

這些財團為奢侈品牌做市場推廣,自然也不會忘記一個「義大利製造」或「法國製造」的吊牌所具有的現成影響力。為了討好顧客,同時又要降低成本,很多奢侈品牌公司要嘛用來自中國的低價勞工在義大利和法國境內生產,要嘛把前九道工序放在發展中國家。

比如突尼西亞、委內瑞拉、模里西斯、印度或中國的生產線上完成,之後運回法國或義大利安裝提手或釘上最後的幾根鉚釘,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掛上「義大利製造」或「法國製造」的吊牌了。

消費者是否瞭解這一切是個問題;但瞭解了以後,會不會問「這還是我們所追求的奢侈品夢想嗎」,則是另一個問題。很多消費者現在只認logo,或只認產地,並不問我們到底喜歡這個產品的什麼,更不管產品和我們是否互相適合。

盲目追求奢侈品

在我看,這才是今天奢侈品產業最大的失落和墮落,因為奢侈品高級訂製、手工製作的傳統,其精髓正是在追求「Just for you」——只適合你,而非別人有的我也要有。今天再說奢侈品是身分的象徵已近於玩笑,那些有錢的明星如果真的追求身分和個性,我覺得倒不妨追求一些尚不為人所知的獨立品牌。

就像很多有趣味的人懂得看獨立製作的小電影一樣,明白獨立才出創作激情,才出想像力,獨立才是智慧和身分的真正體現。好萊塢明星基努•李維,幾次穿著在洛杉磯附近的私人裁縫店訂製的衣服出席電影活動,也造就了他不同於一般的魅力。

以「產地」論品質就更是笑話了,決定達芬奇傢俱的好壞只應該是產品的內在和外在品質。好的品質即使出自非洲難民營也不可磨滅,惡俗的品質即使出自凡爾賽宮也是垃圾。

奢侈品的民主化貌似正義,實際是資本家玩的最大計謀,它利用的好像是我們對平等的渴求、對好生活的嚮往,其實是我們最深層的虛榮和不願意做自我選擇的懶惰。所有人都放棄選擇什麼是對我最合適的,不才給那些只為賺錢的商人提供了可乘之機?

物質的真正意義

作為消費者,有一點不難明白,奢侈品牌只能在合理的價格下才可能產生相應的品質,一分錢一分貨,是永恆的真理。只是今天,絕對的真理也有可能是:一分貨並不一定值一分錢,你花一千美元買到的LV,很有可能跟你用一百美元買到的LV,是從同一家鄉鎮企業的同一條生產線上下來的。

所以,哪裡製造不是根本,也不應該成為根本,根本的是,好東西應該能讓你感受到人類的智慧,應該讓你欣賞甚至感動,否則,那些奢侈品牌的logo又有什麼意義?

總而言之,「中國製造」還是「義大利製造」,抑或是「世界製造」,現在可能很難確定了。能確定的是,在唐朝,任何一塊絲綢都確確實實是「中國製造」。可是那樣的時代,已一去不復返。

《說穿:一個紐約設計師眼中的時尚》
作者:于曉丹

出版社:有意思

出版日期:2017/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