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伊斯蘭教到基督教

醒報編輯部 2018/12/21 10:19 點閱 13220 次

在斯里蘭卡家外面的花園玩耍時,我的皮膚像焦糖般在夏日豔陽下閃閃發亮。金銀花為空氣增添一股甜味,我吸了一口氣,讓小巧的肺充滿氣息。

那時我只有五歲,如此小的女孩在這偌大的世界裡,卻覺得無憂無慮和安全。喜悅像泡泡般從我裡面不斷冒出。我舉起雙手,想像它們就是翅膀,想像我是一隻大鵬鳥,飛越晴朗無雲的天際。我將雙翼全然展開,繞著圓圈跑,我抽了一口氣、笑著……然後站定。

突來的祥和感

因為那一刻我感覺有個新奇的東西。一種存在,安靜而祥和,盤旋著,幾乎伸手可及。它愈來愈逼近。

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但我不怕。我感覺被奇妙地保護、珍惜,甚至疼愛著。我朝著似乎是它所在的方向更仔細端詳,多少期待能在空蕩的空氣中,看見一張清晰的臉孔也在凝視我。可惜我什麼也沒看到,只知道有人在那裡,一個強壯的人似乎在移動時牽動了微風。如此撼人肺腑,不可能看不見。

頓時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強烈的興奮感充滿我小小的身軀。我繼續玩耍,接著又回頭看,仍期待能看到一個真實的人,但這次還是沒有。我笑了。那變成一種遊戲,玩耍、轉頭、傻笑,玩耍、轉頭、傻笑。這個存在好迷人,好溫暖。我不要我們的時刻就這樣結束。

即使後來結束了,但不知怎地,我知道它還會再回來。

愉快的童年

我是個在斯里蘭卡長大的快樂小女孩,尤其是和我的母親我的「媽咪」在一起時。我隨時都想要黏在她身邊,她開朗美麗的笑容溫暖了我,真誠的笑聲迴盪在整個家中。

如果閉上眼睛,我還能看見她在家裡穿著棉質長袍,記得她怎麼設法讓我在很小的時候餵我吃東西。我伸手抓住她長長的黑色捲髮,用淘氣的眼神逗她玩。

「再吃一口,小佳佳。」她用坦米爾語說,那是我們的母語。

我張大了嘴巴,讓她餵我吃飯。我仔細品嘗著味道:是咖哩口味的飯糰。

「好,我們把這一口變成飛機吧!嘴巴張開,瑞芙佳。」

媽咪的飛機將貨物運送過來,我張嘴嚼著,發出一聲尖叫。她總是讓吃飯充滿了樂趣,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吃下東西。一架又一架的飛機飛越餐桌,進了我的嘴巴。

那時,母親偶而會在父親出門時縱容我。有時她讓我試塗指甲油,雖然我的穆斯林家族不允許,說擦指甲油會使我不潔,但她讓我保有一個小窩,可以在沒有人看見時躲起來偷擦。我知道我一旦長到可以祈禱的年齡就不准再擦了,可是我永遠忘不了指甲在房間的微光中閃閃發亮的樣子,還有那股化學味。

父親的和藹印象

我對爸爸早年的印象已經難以追溯。我只知道我很崇拜他。我以為他很高大!現在我曉得他只有一般人的身高,在當時,他是我小小世界中最巨大的人,這讓我相信他很安全,也會為我排除危險。我喜歡隨時吸引他的注意力,巴不得成為他心裡最特別的人,就像他會永遠珍藏的獎品一樣。

父親平日靠銷售寶石來扶養我們,通常是賣給美國的代理商。對他來說,出差一次幾個月是稀鬆平常的事。孩提時代,我不懂他為什麼要去這麼久,但我記得他回家時我會有多快樂。

有一回他出了趟遠門,回到家時看起來卻像另一個人,他通常刮得乾乾淨淨的臉變得又黑又亂。我湊上去摸他的臉頰,然後用我的臉頰貼在他刺刺的臉上,樂得大聲尖叫。我沒有跑掉,反而繼續用臉頰摩擦他的臉頰,再尖叫幾聲。他微笑看著我對他的鬍鬚大驚小怪。

之後幾年,他經常從遙遠的地方帶回衣服或糖果給我。雖然我也愛那些東西,不過對我而言,真正的禮物是他難得一連幾天待在家中的時光。那是我們全家能聚在一起的時候。

伊斯蘭生活

儘管不常在家,爸爸在我們的清真寺卻是一名忠心的領袖,他引以為榮的兩件事就是身為男人和善盡穆斯林的職責。就像我生來是瑞芙佳.巴里,就像我生來是坦米爾人,所以我生來就是穆斯林。

當然我年紀還小,才五歲,不懂伊斯蘭對我和周圍的人究竟是什麼意義,我們就是穆斯林,也將永遠是穆斯林,這點是相當清楚的。嚴謹的伊斯蘭文化是我僅知道的一切,當然也自然而然接受了。每個人和每一天都屬於阿拉,就是這麼回事,誰會覺得有必要去質疑這麼千真萬確的事呢?

我那虔誠的家庭一切遵循伊斯蘭所要求的儀式:每天念頌五次禱文、封齋與開齋、背誦可蘭經。我最早的記憶包括在神聖的齋戒月期間,早上三、四點起床,在日出前吃母親準備的一餐,然後回到床上,昏昏欲睡中按照命令念一段特別背誦好的祈禱文。

一到七歲,我就得參加全日齋戒──完全禁食,連水也不喝──直到晚上七、八點才能打破齋戒,吃一點棗子配斯里蘭卡湯,這是母親每逢這個時節就會每天預備的餐點。

不可翻譯的經典

還記得伊瑪目每個禮拜都會到家裡來,雖然他教我「讀」聖書,我還是不知道裡面到底在講什麼。我會講坦米爾語和一點英語,卻一點也不認識這兩種語言的文字。可蘭經是用阿拉伯文寫的,在我成長期間,穆斯林領袖都認為翻譯可蘭經是不聖潔的事。我們只能引用經文──完全照阿拉伯文引用──才能得到長老及清真寺領袖的讚許。

儘管可蘭經的文字和奧祕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混亂之源,父親的稱讚仍值得我耗時苦讀。我設法為他當一個伊斯蘭教的好學生,我的哥哥瑞爾凡也是如此。

那場可怕意外

瑞爾凡大我兩歲,所以我們的關係(就像大部分年齡相近的手足一樣)在愛恨情仇之間猛烈地擺盪。他是我最親近的同伴,我也非常愛他,即使當時我不願意承認。我會跟著他在家裡四處走動,直到他突然不耐煩爆發了,我就會跑開,再無所畏懼地折返。當他心情比較平和時,我們會玩抓人遊戲,一起在房子裡四處跑,邊喊邊笑,邊虧邊鬧。

我的六歲生日後不久,有一天父親出差回家,帶了一架金屬做的小飛機,是他在機場拿到的贈品。瑞爾凡在玩那架飛機,我吵著也該輪到我了。

「不要,瑞芙佳,」他說。「這是爹地給我的。你等一下才可以玩。」

「我看一下嘛!」我大喊。「一下下就好!」我說,然後使出我的祕密武器。「我要跟媽咪講!」

「不要啦。」瑞爾凡說著,把飛機抱到懷裡。

「媽咪,他──」

「好啦,好啦!」瑞爾凡說著,不甘願地將飛機直接朝我丟來。

我還記得看到飛機朝我飛來,之後就變得一團模糊。我只記得有血,好多血,到處都是,從我的臉上流下來,浸透了我的橘色洋裝。母親聽到我的喊叫聲,馬上從隔壁衝到我身邊,瑞爾凡無聲站著,嚇壞了,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像是在說:「怎麼會這樣?我只是──」

剎時天崩地裂

霎那間時間好像靜止不動了。其實,當天刻在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就是時鐘的指針,兩支都筆直朝上,中午十二點整……之後,我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接著是一連串抽離流動的畫面,在一波又一波的創傷與意識中隱約浮現。

我記得聽到爺爺的聲音:「救命啊!誰來幫幫忙!」

我記得醫護人員低沉混亂的回音,我猜其中一句是對我的家人說的:「對不起,我們不能收她。她的傷勢太嚴重,流太多血了。你要送她到另外一間醫院才能幫她動手術,但是要快,現在不馬上過去,她可能就撐不下去了。」

我渴望有母親安穩的同在。癱軟無力的我躺在爺爺的懷裡,呻吟著喘不過氣來。

失去視力

直到幾天過去,我才完全恢復知覺,只有一處沒有恢復,我的右眼被金屬飛機銳利的邊緣嚴重損害,各種對於挽回視力的手術和治療方法也回天乏術。儘管在那間遙遠的醫院待了好幾週,由應當是更訓練有素的人員照顧,我的右眼仍然沒有恢復視覺。到現在都沒有。原本的焦糖棕色褪化成乳灰色。

喪失部分視力固然教我驚慌失措──才六歲就失去視力──然而最奇怪的損失卻是在另外一個地方,一個同樣(甚至更)令人始料未及的地方。

從那一刻起,我覺得我好像被烙上了印記。我不太能用頭腦釐清,但就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我出院一回到家,我的家人就開始用不同的態度對待我。他們看我的時候,眼中的溫度冷卻了,以往他們會笑我固執或堅持或其他字眼,現在他們更可能責罵我,要我行為多檢點和安靜聽話。

人生從此變樣

為什麼?我想知道原因。我是說,並不是我的傷讓我變得殘缺不全,我能適應和調整,也幾乎能做原本能做的每一件事。我知道我還是同一個瑞芙佳,可是他們對我的舉止卻變了。他們似乎視我為麻煩,好像每次一瞧見我臉上的瑕疵,就在我身上看到他們不願意承認的東西。

無論什麼情況,即使是我最輕微的失誤或一點點要求,如今都可能引發他們的暴怒,導致嚴重的後果。雖然體罰在我的文化是稀鬆平常的事,我在家裡從來沒有見識到,直到此時才開了眼界。

記得有一天下午,我抓住母親的裙角,苦苦求她陪我玩,我想我一定是哀號得太過火,最後把她惹毛了。她猛然撲向我,順勢把我撈起來往下摔,摔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我,擦傷了膝蓋也撞到手肘。

「夠了!」她大叫。「我今天沒有時間跟你玩,瑞芙佳。走開!」

起初我愈來愈希望能引起她注意,但是當瘀青搭配吼叫的次數增加,我就開始躲避她。她的憤怒會毫無預警一湧而上,如果我做了什麼她不喜歡的事,或花太多時間才把家事做完,就會招來一頓痛罵,即使不小心打翻牛奶或什麼的也會讓我的臉遭殃。不可否認,母親對我的心已經變得愈來愈硬。

隱藏於光中:一位甘冒生命危險,追隨基督的穆斯林女孩
作者:瑞芙佳.巴里

譯者: 陳敬旻
出版社:格子外面

出版日期:2018/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