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痛苦回憶 影響身體健康

醒報編輯部 2018/12/28 10:11 點閱 9063 次

雪莉垮著肩膀走進我的辦公室,下巴都快抵到胸口,我們還沒開始談話,她的肢體語言就告訴我,她很怕面對世界。我注意到她的長袖衫幾乎遮掩不住前臂上的結痂。她坐下之後,用尖銳又單調的聲音告訴我,她無法不去抓自己的手臂和胸前的皮膚,直到皮破血流。

擁擠的家庭

從雪莉有記憶起,她的母親就在家提供寄養服務,家裡經常擠滿陌生、混亂、受到驚嚇也令人害怕的孩子,最多會有十五人。這些人總是突然到來,又突然消失。雪莉從小就幫忙照顧這些流動的孩子,覺得家中沒有房間是屬於她、能滿足她的需要的。

她說:「我知道沒人想要我,我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發現這一點,但我想起母親告訴我的一些事,她的話裡面充滿這類意思。她說:『妳知道的,我認為妳並不屬於這個家,我想他們給錯嬰兒了。』她笑著這樣說,但當然,人們在講正經事的時候常假裝自己在開玩笑。」

這些年來,我們的研究團隊不斷發現,長期的情緒虐待與忽視所造成的傷害並不亞於身體虐待和性猥褻。雪莉就是這類發現的活生生案例:不被留意、不被了解、沒有任何地方讓她覺得安心,這在各種年齡層都會造成傷害,但由於幼童還在努力找尋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因此受創尤其深。

大學時受暴

雪莉已經大學畢業,目前從事枯燥無趣的文書工作。她獨居,養了幾隻貓,沒有親近的朋友。當我問到她是否有男朋友,她回答只有大學在佛羅里達度假時跟一個男人發生過關係,這個男人綁架她、囚禁她,連續強暴她五天。

她記得那時大部分時間她都怕得縮成一團,動彈不得,後來才想到可以伺機離開,於是趁歹徒在浴室時走了出去,就這樣脫身了。雪莉打了對方付費電話向母親求助,但母親拒絕接聽,最後她在家暴庇護中心的協助下設法回到家。

雪莉說她開始抓自己的皮膚,以消解自己的麻木感。身體的痛讓她感覺自己活著,但也令她深感羞恥──她知道自己對這些動作上了癮,卻停不下來。她在來找我之前,已經諮詢過許多專業的精神醫療人員,不斷被問及她的「自殺行為」。

只為了讓自己好過

曾有精神科醫師逼她住院,說除非她能保證不再抓傷自己,否則不幫她治療。但在我的經驗裡,病患拿刀割自己,或是像雪莉這樣抓傷自己的皮膚,其實很少是想要自殺,而只是用他們唯一知道的方法來努力讓自己好過一點。

許多人很難理解這個概念。我曾經提過,人們面對痛苦時最常見的反應,就是向喜愛和信任的人求助,請對方給我們勇氣走下去。我們可能也會做一些活動來讓自己平靜下來,例如騎單車、上健身房。

在我們生命的初期,肚子餓時有人餵養我們、天氣冷時有人給我們加衣服、受傷或受到驚嚇時有人給我們輕搖安撫,一開始我們學到的,就是用這類方式來調控情緒。

但如果不曾有人以疼愛的眼神望著你、不曾有人一看到你就露出微笑、不曾有人急忙跑過來幫助你(反而對你說:「不准哭!否則我會讓你哭個夠!」)你就必須找到其他方法來照顧自己。你可能會試盡一切方法,藥物、酒精、暴食或自殘,只要能讓你獲得某種解脫就好。

嘗試按摩治療

雪莉認真地出席每次治療會談,也很誠懇地回答我的問題,但我卻依然感到無法跟她建立必要、關鍵的連結,好讓治療產生效用。她實在太過僵硬緊張,於是我建議她去找我合作過的按摩治療師麗姿。

第一次治療時,麗姿讓雪莉閉上眼睛躺在按摩床上,然後她走到床尾,溫柔地握住雪莉的腳,雪莉卻忽然倉皇大叫:「妳在哪裡?」即使麗姿就在她身旁,雙手正握著她的腳,她卻突然感覺不到麗姿。

雪莉是最早教導我認識人跟自己身體的聯繫是如何被徹底阻斷的病患之一,許多曾經歷創傷和被忽視的人都有這種情形。我發現我過去的專業訓練大多強調理解和洞察,卻大大忽略活生生、會呼吸的身體跟治療的相關性有多高,那正是構成自我的基礎。雪莉知道抓破皮膚會傷害自己,也知道這樣的舉動跟母親的忽視有關,但了解這個衝動的起因並無助於她控制問題。

失去身體感覺

當我開始警覺並注意這個情形時,我驚訝地發現我的病患之中有許多人無法感覺到身體所有的部位。有時候我會請他們伸出手、閉上眼睛,說說我放了什麼東西在他們手上。不論我放的是汽車鑰匙、二十五分硬幣,或是開罐器,他們往往猜不出自己握著什麼東西──他們的感官知覺根本失效了。

我把這個問題告訴我在澳洲的朋友亞力山大.麥克法蘭,他也觀察到同樣的現象。他在阿德雷德的實驗室研究過一個問題:我們如何不用眼睛看就能知道自己拿著汽車鑰匙?

要能辨識手上的東西,需要感覺它的形狀、重量、溫度、材質和位置,每一個各別的感官經驗都傳送到大腦不同的區域,然後被整合成單一知覺。麥克法蘭發現,創傷後壓力症患者往往很難將這些感覺整合起來。

頭前有一片虛空

當我們的感覺被遮住時,就不再感到自己完整地活著。一八八四年,美國心理學之父威廉.詹姆斯在一篇標題為〈情緒是什麼〉的文章中,描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感官麻木」案例,這位女性患者在訪談時提到:「我沒有人類的感覺。所有能使人生開心愉快的事都圍繞著我,但我仍舊缺乏享受和感受的能力……我的每個感官、自我的每個部分,就像是與我分離一般,不再提供我任何感覺。

「這種無法感覺,就像是我的頭部前方有一片虛空,而且我整個身體表面的感受力都減少了。我像是從來沒有真正摸到我碰觸的東西。這些可能只是小事,但帶來的可怕後果,就是我無法有任何感覺,也無法有任何快樂的可能,雖然我仍然有需要也渴望擁有感覺和快樂,這讓我的生活變成難以理解的折磨。」

這種創傷的反應引發一個重要問題:受創者如何學習整合日常生活的感官經驗,讓自己與感覺的自然流動共存,同時感到自己的身體是安全和完整的?

如何知道自己活著?

拉尼厄斯博士募集了十六個加拿大人做為「正常」組,他們必須什麼都不想地躺在掃瞄儀內。這對任何人而言都不容易──只要我們醒著,大腦就會一直運轉。她要求這群人專注在自己的呼吸,盡量讓腦袋完全放空。接著她讓十八位在童年期曾遭受嚴重、長期虐待的人進行同樣的實驗步驟。

當你沒有特別在想什麼事情時,大腦在做什麼?答案是,你會注意自己。大腦在預設狀態時活化的區域,正是共同構成「自我」感的區域。

拉尼厄斯從正常受試者的掃瞄結果發現,預設狀態網路活化了一些先前研究人員描述過的區域,即位於大腦中線上的結構,我喜歡稱之為「自我意識的龐克頭」。這些結構從我們眼部正上方延伸到大腦中心,再一直通到後面,所有中線結構都關係著我們的自我意識。

封閉痛苦 失去了自我

大腦後方亮起的最大區域就是後扣帶迴,它讓我們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我們內在的定位系統。它與內側前額葉皮質,也就是第四章我提過的瞭望台有緊密的溝通聯繫。

後扣帶迴也與幾個腦區有聯繫,這些腦區主要處理身體其餘部位輸入的感覺訊息,包括:腦島,負責將內臟送來的訊息傳到情緒中樞;頂葉,整合感覺訊息;前扣帶迴,協調情緒和思考。上述這些區域一起形成我們的意識。

至於那十八位早年遭受嚴重虐待的長期創傷後壓力症患者,他們在掃瞄上則顯出驚人的對比:腦中跟自我意識有關的區域幾乎沒有活化,內側前額葉皮質、前扣帶迴、頂葉皮質和腦島完全沒有亮起,唯一有微弱活動的是負責基本空間定向感的後扣帶迴。

這個結果只有一種可能的解釋:為了因應創傷以及後來長期持續的驚恐,患者學會關掉這些腦區,如此大腦就無法傳送伴隨著恐懼的內臟感覺與情緒。但是他們關掉的腦區,就是日常生活中負責處理所有情緒和感覺,進而形成自我意識的腦區。這真是一個悲劇性的適應行為:為了關閉可怕的感覺,他們也毀了讓自己完整活著的能力。

心靈的傷,身體會記住
作者: 貝塞爾‧范德寇

譯者: 劉思潔
出版社:大家出版

出版日期:2017/0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