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眼科門診的一位護理人員。她有濃密的假睫毛、精緻的五官、白皙的皮膚，也有溫柔的個性。
本院眼科門診病患數量之多，在全院中排行名列前茅，門診業務總像戰場一樣忙碌；其實主治醫師沒有太多時間和護理同仁聊天。但如果有空，我會和她聊一下她的婚姻，聊聊她的感情之路，還有她新婚、溫柔的日本籍丈夫。
睫下的淚光
有一天病患特別少，我們提早結束看診，很難得有機會閒聊。我聊到自己因為年紀的關係，確定以後不可能生育自己的孩子；但我很幸福，因為除了家族晚輩外，我有很多可愛的學生，主動把他們的兒女丟給我當乾兒子女兒。我還關心很多年輕人，整天人際生活鬧哄哄，喧嘩不已。
在我興高采烈地描述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她睫毛下出了一點淚光，眼結膜也開始充血泛紅。我還沒意識到怎麼回事的時候，她突然哭了。「陳醫師，妳怎麼可能會沒辦法生小孩了？」「女人，本來就有生育的年限啊，不是嗎！』我反問她。
「可是，我一直把陳醫師和青春洋溢，美少女醫師聯想在一起。」她有點激動，「雖然妳選擇不婚，是主動放棄生育孩子；但我真的沒有辦法接受，妳是被動地，已經失去生育的能力了！」說著說著，這位護理人員竟然就很傷心地哭了起來。
結束了我們的對話，下診之後，我走在連接醫院舊址和新址之間的長廊。午後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戶漫入了走道。已經是古蹟的舊醫院，窗外初秋的枝葉，愉快地隨風擺盪。
幸福沒有SOP
照理說，一個女性從女孩步入女人的過程，幾乎都有過婚姻和生育的夢想：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計畫。但是人生的方向常常無法控制；當生命不知不覺走上不同的道路，自己竟然成為沒有結婚、沒有生育、看似兇猛的職業女強人之後，我發現已經無法回憶粉紅色的渴望。
但我卻比以前更欣賞現在的年齡，也完全滿意沿途的風景。幸福沒有SOP〈標準作業程序，Standard Operatoin Procedure〉，每個人主動或被動的人生選擇，都是獨一無二的旅程。如果每個轉折，都把握住善良的方向盤；每個過客，都用心去對待和珍惜。每種人生，都值得被尊重和肯定。
這是一個長遠歷史的醫院，這是一個過午後初秋的時辰；而我，一個沒有生育的女醫師，帶著診間晶瑩的眼淚，腳步輕盈地往辦公室走去。我沒有回去再找這位診助；我沒有抱抱她，告訴她青春的逝去並不可怕。我知道她在另外一個診間忙碌；而走回辦公室的我，也有其他的硬仗要打。
好像有人問過達賴喇嘛會不會因為沒有家庭生活而覺得失落?他回答說，因為要付出和關懷的對象很多，有很多溫暖的人際關係在生活中出現，所以他並不失落。我也想跟診助說，姊姊我並不悲傷，不是因為自己在職場上闖蕩成功，建立了自己的碉堡穩固的小王國。姊姊我的理由，其實和達賴喇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