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事情在心頭纏繞，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在youtube上尋找著一首首喜歡的歌，當我聽著「當你老了」，心有所感，想到的卻是住我隔壁的母親，她，再過幾天，就要滿90歲。
從活潑到老態
年輕時的媽媽，活潑外向，頗出鋒頭，演話劇、唱平劇，即使她從教職退休以後，依然學戲票戲，從事志工時，更是到各小學演出舞台劇。那樣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看起來比同齡的人都要年輕得多，搭捷運時甚至沒人讓座給她。如今，她竟也老了。
就從去年開始，媽媽經常意外跌倒、扭傷腰、血壓飆高搭救護車急診，走路緩慢，失去了她往常的快節奏。以前她總走在我前頭，過馬路用跑的，現在，我慣常走著，卻突然驚覺，她怎麼遠遠落在我身後，趕緊回頭去攙扶她。
上個星期，跟她相約看電影，散場回家時，常走的一條路，略高的騎樓地面，她抬腳，竟跨不上去，我連忙要扶她，已然慢了一步，她整個人撲跌下去，手上的雨傘飛得老遠。我心裡明白，她的腿也失去往日的力道，望著她已顯龍鍾老態的背影，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媽媽，老了。
她很努力去復健、指壓，好強的她，希望在2月的90壽宴時，筋骨康健，用最亮麗的面容跟久違的親友見面。甚至開心的挑選衣服，希望在壽宴中聽到大家的讚美，「許阿姨，你還是那麼年輕。」
記憶力一點一點消失
雖然如此，記憶力方面的退化，卻是不得不面對的事實。許多事情，我昨天說了今天又說，上午說了下午又說，她都不記得了，她反覆問我又問我。更糟的是，她常去的醫院，我陪她去領藥，請她稍坐等候我，她卻對著我大吼，「領藥在那邊，領藥在那邊。」她指的是相反方向啊！旁人還以為我們在吵架。我連忙過去安撫她，沒事沒事，我只是去櫃檯問別的事。
轉過臉來，我差點哭出來，我的媽媽，記憶正在一點點消退中，會不會有一天，突然不認得我了？
當她在回程的計程車上，又重覆問我，醫生為什麼不換藥？偏偏，總愛跟她頂嘴的我，忍不住回說，「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你怎麼記不住。」說完，我就後悔了，這點瑣事，她忘了就忘了，我就再說一遍又何妨？
我難道忘了，她的腦袋裡裝存了90年的歲月和記憶，很多事情裝不下了，她寧願保存我們三姊妹孩提時的笑靨，我們成長時跟她相處的歡樂，而不是這些不重要的芝麻綠豆事。
我哄她別怕
我只是不願意承認，青春已經離她很遠很遠。當我在急診室病房扶著她如廁，我撐起她的沈重體軀，雖然我的腰背也在復健中，可當我想到媽媽為我把屎把尿、為我的兒女把屎把尿時，我這點出力又算得了什麼？
當我望著病床上她摻白的亂髮、沒有妝彩的垂鬆臉龐，擔心血壓為什麼還不降下時，我哄著她，勸她放心，一如她在我幼年掛急診住院時，她哄著我不怕不怕。
她已經無法跟我四處旅行，無法像神力女超人般體貼體力虛弱的我，幫我揹行李，即使我想聽她唱著一首首悅耳的歌，她許多高音已唱不上去，當年亮麗的平劇唱腔也已沙啞。
不忘對兒女的愛
媽媽，真的老了。她就像我的一面鏡子，當我開始四體不勤時，我漸漸了悟，我也開始老了，我也會變得跟她一樣，記憶漸漸衰退，會不會我的孩子也會跟我說，「你煩不煩啊！我已經說了很多遍。」
但是，我努力的告訴自己，真有那一天，我也不要生氣，我寧願自己的腦袋裡裝存著他們從小到大的每個畫面，其他的生活瑣事忘了就忘了吧！我會一樣愛他們，如同媽媽不會忘了對我們的愛一般。
下回媽媽又忘了生活瑣事時，我要很有耐心的很有愛心的回答她，我要珍惜還能跟她這樣對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