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發現政治記者跟現場民眾的距離這麼遠,時間地點就在2010年的二二八公園,對我說話的是一位二二八受難者遺族,頭髮半白慈祥的阿姨。總統馬英九跟台北市長郝龍斌剛主持完紀念儀式,現場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家屬在聊天敘舊,工作人員忙著拆卸舞台設備,記者還留在現場只是因為採訪車還沒到,我的稿子寫了一半…
當時還不時興用智慧手機打稿,我手上抓的筆記本記著剛寫下的稿子,我的重點是馬英九講話,講了很多話,認錯啊、悔改、面對歷史、絕不逃避……場景是馬英九頒贈名譽恢復書,好像還有遺書複印本………
等待道歉
我再看了一眼筆記本,嗯,裡面除了政治人物,這個場子好像家屬只是來領個證書、獻個花的配角。因為那個時候大家都等著播馬英九道歉、道歉、再道歉。
阿姨看出了我的不解,她說:「家屬那麼多人,每個人家裡至少都是一條命,誰要認錯是一回事,但是我們心中的苦到底誰知道?總統來道歉很重要,但是家屬呢?這個活動不是應該以家屬為主嗎?怎麼都是政治人物講話?」…這段話一直留在我的心裡,不再只是她的疑問,也變成我的疑問。
真的,二二八紀念活動的主角,至始至終都應該是受難者還有遺族,最應該被關注的是他們,儀式活動最應該配合的也是他們,但是所有記者都知道,只要有政治人物到場,焦點永遠會是政治人物,不會是現場的民眾,但是明明活動是屬於他們的,政治人物只是來賓,可惜喧賓還是奪主了。
柯文哲的身分定位
其實這樣的失誤,怪政治人物不懂,也怪記者報導的角度。台北市長柯文哲這一次的雙塔之旅,也帶著一絲的可惜,哪裡可惜?就是忘記紀念儀式的主角到底是誰?柯文哲也忽略了自己身分的多元性。
柯文哲自己是二二八受難者遺族,這個角色我覺得不需要挑戰跟質疑,在那個白色恐怖的時代裡,不是赤裸裸的肉體傷害才會痛苦,也不是只有子彈跟監牢才會奪去生命,那種壓抑又沉悶的心理壓力,充斥整個社會,也鬱積在很多人的心中,把人壓得透不過氣。
我們家在二二八時就惹過麻煩,那種會被人上門抓的傳說,在我們家是實際發生過的歷史,我相信很多當時的家庭都經歷過那樣的恐懼。
柯文哲在騎自行車到鵝鑾鼻之後,他的眼淚滴在講稿上面,讓人為之動容,他提到過世的祖父,講到自己家庭的痛苦,為整個台灣而哭泣,也為當時受傷的每一個人心傷,讓人感動垂淚。
用自己的方式紀念
可惜的是,直到他出發雙塔之行的前一天,外界透過幕僚才知道,原來他打算用騎車跨雙塔的方式紀念二二八,但是用汗水取代淚水,不是一個單一的二二八遺族就可以代表大家來決定的,或許有人會說,柯文哲難道不能用自己的方式來紀念二二八嗎?
如果他是一介平民,當然可以,可惜他現在是台北市長。台北市是二二八的起火點,台北市政府每年都有正式的儀式跟典禮紀念二二八,台北市長按例也都會出席,以正式官方的身分來表達政府對這件悲劇的紀念與反省。
當市長決定缺席,卻只以挑戰雙塔之行當作理由時,說實話,對於遺族家屬來說,我相信答案並不夠,或許他們也很困惑,為什麼市長去年如此難過,今年卻決定不參加而是去騎自行車?
為了確保我的疑問不是空穴來風,在二二八當天,特別請了記者問了二二八紀念儀式現場的家屬,結果有一半的家屬回答對市長的決定感到遺憾與不解,但是或許也是理解柯文哲的背景,他們也表示去年柯文哲哭那麼慘,所以可以體諒,但仍有部分家屬感到憤怒。
二二八活動是為遺族
我們可以想想,如果柯文哲在出發雙塔之行前,有預留一段時間,來跟社會說明自己騎車的意義,是為了二二八,是為了甩脫悲情,是為了紀念祖父,是為了讓滴下的汗水取代留下的淚水,我相信家屬理解的比例會更高。
不要忘了,二二八紀念儀式,二二八紀念日,二二八的一切活動都是為了遺族,為了正義,為了台灣。少了溝通的步驟,柯文哲的雙塔紀念行少了共鳴,多了質疑,也讓他的誠意打了折扣。
我想也就是因為如此,柯爸爸會在新竹表示願意代替柯文哲缺席儀式表達道歉,騎車畢竟是自己的行動,少了其他遺族家屬的參與,這個紀念活動難免顯得單薄。
柯文哲對儀式當然是容易不耐煩,這不是新聞,但是面對這種舉國同悲的儀式,身為台北市長還是有參加的義務,不是因為他是當年的共犯,而是因為他代表認錯的政府,他可以選擇以政府名義,舉辦不同方式的活動來紀念二二八,而不是用突襲的方式,另闢戰場來說明自己的紀念方式,畢竟二二八不是屬於一個人、一個家庭,是屬於一個世代、一整個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