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言樹萱草,何處慰離人(許又方)

許又方 / 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2016/01/13 11:25 點閱 1705 次
二個月前去了一趟花蓮赤科山,原先盛開的金針花已幾乎採盡,僅餘零星幾株依然在秋陽的映照下幽幽綻放。( photo by Jennifer 真泥佛 on flicker –used under Creative Commons license)
二個月前去了一趟花蓮赤科山,原先盛開的金針花已幾乎採盡,僅餘零星幾株依然在秋陽的映照下幽幽綻放。( photo by Jennifer 真泥佛 on flicker –used under Creative Commons license)

二個月前去了一趟花蓮赤科山,原先盛開的金針花已幾乎採盡,僅餘零星幾株依然在秋陽的映照下幽幽綻放。宋代大文豪蘇東坡形容金針花「孤秀能自撥」,此番景象看來,知其所言不假。

【金針花解憂?】
金針花學名「萱草」,它的屬名Hermerocallis源於希臘文,意指「一日之美」--朝開而暮謝,雖美麗,卻短暫。它的葉子則可以製紙,稱之為「萱紙」。如此兼具感性與理性的資質,顯然註定了此花在文人想像裏無可平凡的意義。

在中國古代詩人筆下,萱草經常作為母親形象的隱喻,晚唐詩人聶夷中(837-884)的《遊子行》一詩即云:「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慈親倚門望,不見萱草花。」天涯遠行的遊子,只能藉著堂前初生的萱草,遙想倚門望歸的慈母容顏。

然而,更多時候,「萱草」是以「忘憂」之名出現在詩人筆下的。不論是白居易(772-846)的「萱草解忘憂」,抑或胡曾(839-?)的「不因萱草解銷憂」,乃至錢起(710-782)的「徒言樹萱草,何處慰離人」等等,都幽幽訴說著這朱顏易逝的花兒在詩人玄想世界裏所具備的神奇療癒功能,以及相對的,在人世間總是揮之又來的愁悶與憂傷。

【詩經中的諼草】
再向更遠的古代追索,金針花卻是癡心女子最難將息的汩汩情思。《詩經‧衛風‧伯兮》: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執殳,為王前軀。
   自伯之東,首如飛蓬,豈無膏沐,誰適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願思言伯,甘心首疾。
   焉得諼草?言樹之背。願思言伯,使我心痗。

詩中的女子因過度思念其隨著國君遠去他方的良人,以致無心裝扮,任憑原本美麗的秀髮亂如被風吹散的蓬草。女子說自己甘心如此,甘願為了他而生病,為了他而憂苦煩惱。最後她希望能在庭中的北邊栽種一株「諼草」,因為思念實在令她心痛不已。

詩中提到的「諼草」即是「萱草」。有人說,種「諼草」是為了「忘憂」,這是一種反面修辭,因為憂極,所以才想忘憂;也有人說,「諼草」亦名「宜男」,女子將它栽種在庭中,或許是一種近乎巫術般的妄想,一種擬人化的想望,諼草成了他形象的替身,代替他作為她的依靠.....。

【雁群與細枝】
我想起日本一則淒美的傳說。據說每年自北方向南避寒的雁群,都會在「雁風呂」這個地方短暫停留。每隻雁各自啣著一根細小的樹枝,拋在海面,並在其上稍作棲息後將之留在海中,繼續南飛。明年當群雁北返經過此地時,各尋去年留下的樹枝,休息後再啣走北返,年復一年如此。然而,每當雁群北回後,海面上總會漂散著許多隨浪起伏的枝枒,每一枝都代表著一頭永遠無法返回北方故土的雁子……。

我看著金針花已被摘除殆盡的起伏山巒,心中默自想像,那些已然離根而去的諼草,或許都代表著已與愛侶重逢聚首的美麗裙釵;至於依然獨守空谷、孤芳綻放的金針花,會否也正是那猶自等待良人賦歸的癡心紅顏的化身?而她們的良人,何時歸來?又是否終會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