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台閃亮後，才會懂得內斂！」華大師年邁沙啞的嗓音從麥克風裡傳出，在禮堂內迴盪。
我看過無數次他扮武生的演出，國家戲劇院的曲目更是每唱必到。看他裝扮齊全，身段一擺，圓眼怒睜大過銅鈴，一開口技壓全場，滿堂掌聲每每讓戲延長近一小時才結束。
這十年來，他已從舞台第一線退下來，出版自傳、回憶錄和散文集，奔波各校各地演講，分享人生感悟。「閃亮後才會內斂」這話我幾乎每次聽他演說都提到──華先生已成華大師， 不再開金口啦。今天滿堂聽眾，真希望他能唱幾句以饗戲迷。
果然有人喊：「大師，露一手吧！」「我一早從南部搭車來，想聽您金嗓呀！」現場吆喝聲漸漸匯成排山倒海的聲浪。華大師臉上微微顫抖，看來十分激動。他吃力吐出一句：「好， 試試。」禮堂內平靜了一瞬，而後爆出團團喝采的火花。華大師輕咳幾聲，嗓子一吊，唱了一句定場詩。
只這一句，場子轉眼間就冷啦。這哪是華先生的水準，甚至及不上小伙子的唱功。當年傳聞華先生因生活和戲班種種困境，排練時倒嗓而引退， 但沒哪個戲迷當真，怎知十年後一聽竟倒退至此！
聽眾們顯出憤怒失望之情；但在老戲迷眼中，更多的是同情。大環境多麼艱難；而在文學藝術圈裡，當多年資歷已成事實，哪怕自知技藝已鈍， 但種種以光環換得報酬的名利壓力並不會放過老藝術家。
我走出禮堂，漫步回家。鬧區人海熙來攘往，我又想到「閃亮後才能內斂」這話。有些內斂竟含著放棄的味道，十年來我鮮少這樣失落；人生的某些部份真是苦澀無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