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浩瀚的南冰洋,夜色深沉,探測船「壓降號」的甲板上燈火通明。科學家們緊盯著雷達,焦急地等待多音束聲納發回的數據。螢幕上,一條蜿蜒的裂縫逐漸成形,顯示出一片未曾見過的地貌。由日本財團與跨政府組織GEBCO於2017年發起,並受聯合國支持的「2030海床計畫」,目標是在2030年前完成全球海底地圖的測繪工作。
當國際社會爭奪南海與北冰洋的海權時,南冰洋成為真正的戰場。這片全球最孤寂的海域蘊藏豐富的能源與深海礦物,對全球供應鏈、氣候平衡與資源分配具有戰略性影響。
這裡的測繪與開發,除了改寫深海的經濟與生態規則,更將決定未來幾十年的地緣政治新格局。科學家繪製的海底地圖,在政治家與商人眼中是未來世界的版圖,在小國眼中,是不惜一切也要跟大國對賭的機會。
為了讓大家了解「海床2030 計畫」有多艱鉅,更準確的說法是,我們打算在未來十年間測繪的海底面積,相當於八個月球表面。即使這樣描述,這種比喻也沒有真正彰顯出這項工作的難度。地球表面的大部分,被平均4公里深的不透明鹹水覆蓋著。
我們是以雷射與雷達來測繪火星、金星,以及其他沒有水面的行星。然而,水會吸收、折射、反射光線,阻礙了我們以同樣的方式測繪地球。比較海洋測繪與外太空測繪,感覺很震撼,也很真實。但是,說到遙遠行星的測繪,拿月球和地球的海底相比,其實低估了我們眼前的任務。還有多少海洋需要測繪?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打電話給蒂姆.基恩斯(Tim Kearns)。他是加拿大的測繪員,講話很快,經營一個名為「測繪缺口」(Map the Gaps)的非營利組織,致力於完成全球海底測繪。
尋找馬航370航班
基恩斯立即提到多方合力尋找失蹤的馬航370航班的行動。印度洋東南部的海域原本地圖繪製不足,那次行動首次為當地一片27.9 萬平方公里的區域,測繪出第一張詳細的地圖。基恩斯說:「我看過那個資料集,那真的很驚人,棒極了。」新地圖顯示海底山、海底滑坡、海底裂縫,以及兩艘十九世紀的沉船。
「測繪員在那裡花了很長的時間,收集了大量的資料。但是,如果你把那些資料畫在世界地圖上,那就好像把一個火柴盒放在廚房的地板上,幾乎微不足道!我不是要貶低它,只是那給人的感覺是:『天哪!海洋真的、真的非常浩瀚。』」
雖然我們試圖測繪海洋數千年了,但是我們往往等到發生像馬航370航班失蹤那樣的海上悲劇時,才被迫採取行動。
愛蜜莉亞.艾爾哈特(Amelia Earhart)的消失、鐵達尼號的沉沒、二○○四年奪走25 萬人生命的印度洋海嘯─這些駭人聽聞的事件都掀起一波海底研究的熱潮。這種熱潮也伴隨著一些自我反思,為什麼我們把那麼多金錢與注意力,投注在探索遙遠的月球上,對自己的星球卻所知甚少。
美國海洋勘探部門
美國國家海洋暨大氣總署(NOAA)已經勘測美國海岸線兩百多年了,但NOAA 直到二○○一年才成立專門的海洋勘探部門。NOAA 的預算(包括海洋測繪的資金),大約只有外太空探索預算的五分之一。
美國太空總署(NASA)的豐厚預算每年都在增加,而政府對海洋研究的支持要不是縮減,就是停滯不前。二○二一年,NOAA 的預算總計54 億美元,比前一年增加1.4%。相較之下,二○二一年NASA 的預算達到252 億美元,比前一年增加12%。
悲劇發生時,突然間,我們意識到,在這個我們所知甚少的大星球上,我們是多麼的渺小與脆弱。但歷史上,我們對深海的興趣往往會逐漸消退,轉而投入其他目標。
對海洋了解缺乏
我與邦喬凡妮對話時,也持續糾結於另一個概念:海底看似一個非常有限的東西,為什麼海洋測繪員在測量它時,彷彿困難重重?即使使用最好的多音束聲納和測繪員,深海的深度測量通常有顯著的誤差,上下誤差可能各達15公尺。
「這是最令我挫折的一點。」我問邦喬凡妮這個問題時,她嘆了口氣說,「我已經解釋到詞窮了。這是現有技術的不確定性造成的。我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海底這個1 公尺長的點,比旁邊那個2公尺長的點更深。我就是做不到。以我們目前的技術來說,我們無法在這些深海中達到那種解析度。那是不可能辦到的。」
「對,對。」我說,「那當然。」片刻後,我又說:「但為什麼我們做不到?」邦喬凡妮提出另一番解釋:「我把它比喻成拿著雷射筆,假設你站在珠峰的底部,位於海平面上,把雷射筆指向山頂,並期望它能精確到公釐的程度。那差不多就是你要求我做到的程度。」我也覺得那太難了。
親自出海一趟
目前為止,顯然可以看出,如果我想了解海洋到底有多大,以及測繪海底有多難,我需要親自出海一趟。因為海洋是利用聲音測繪的,所以海底是「聽到」,而不是看到的。但我畢竟是人類,我必須親眼看到才會相信。
如今許多勘測海底的船隻是軍方或產業界操控的。這兩者都不太可能讓我這種喜歡問東問西的記者上船,因為我會問各種不便回答的問題,比如他們在海底測繪什麼及為什麼。剩下的選擇只有少數幾艘研究船,那是由聯邦政府、大學和一些慈善及非營利組織操控的。
離我家最近的選擇,是沿五號州際公路開車十五分鐘到聖地牙哥港(San Diego Harbor)。斯克里普斯海洋研究所把研究船隊停泊在那裡。美國國家海洋暨大氣總署(NOAA)的研究船與勘測船隊、麻州伍茲霍爾海洋學研究院(Woods Hole Oceanographic Institution,簡稱WHOI)的船隊,以及施密特海洋研究院及其探勘船「佛克號」也在那裡。
尋找科學家協助
於是,我開始硬著頭皮,廣發電郵,打電話給科學家,詢問他們能不能讓我隨行。過去20 年的任何時點,提出這種要求比較容易。科學家就像作家一樣,通常很樂意分享他們的工作內容。然而,在新冠疫情最嚴重的時候,幾乎不可能隨行出海。
美國的研究船隊採取了嚴格的措施,以防病菌登船。早期郵輪上爆發新冠疫情的狀況讓大家了解到,病毒在船上傳播的速度極快。船上走道狹窄,每個人都會接觸扶手,大餐廳又是封閉的空間,整艘船有如疾病的溫床。
為此,美國的研究船把船員人數削減到最少,只剩下操作船隻及做實驗的人員。由於許多研究人員迫切需要收集資料,船上沒有多餘的床位。「在其他任何一年,我都很樂意讓你上船,但是……」許多原本很願意幫我的研究人員,都這樣滿懷歉意地回信給我。
海洋探勘信託(Ocean Exploration Trust,簡稱OET)的探險隊長也給了我類似的回應。OET 是操控探勘船「鸚鵡螺號」,並透過YouTube 頻道,直播船上所有的科學活動。二○二○年夏天,它沿著北美太平洋海岸勘測,填補美國專屬經濟海域(ExclusiveEconomic Zone,簡稱EEZ)地圖的空白。
每個沿海國家都掌控著離岸12 海里的區域,但是對於再往外延伸200 海里的EEZ,他們也擁有EEZ 內的海洋資源。美國的EEZ 總計逾7,769,964 平方公里,比五十州的總面積還大,其中大部分仍未測繪。
「鸚鵡螺號」探勘
接下來那幾個月,我努力找一艘船載我出海,但都失敗了,我熱切地觀看「鸚鵡螺號」的直播。船員勘測了一個峽谷,那裡有豐富的海洋生態系統,政府正考慮把它列入國家保護區。該船回到一個冒泡的甲烷滲漏處,以了解那裡繁衍的化能合成群落。船員在海底搜尋墜落隕石的碎片,並調查了一具鯨魚屍體,以及在其周圍生長的食腐群落。
線上觀看「鸚鵡螺號」的探勘活動很有幫助,但還不夠貼近。有時我很希望能夠坐在海洋測繪員旁邊,親身體驗這一切。我不斷地向其他組織與研究人員發郵件、打電話,繼續觀看「鸚鵡螺號」沿著西海岸巡航,並等待全球疫情消退。
一年後,就在我開始陷入絕望,覺得可能永遠無法近距離了解海底測繪時,「鸚鵡螺號」的探險隊長回電給我。她說,即將在一個多月後啟程的測繪探險中,有一個空床位,問我想要嗎?我說:「想!想極了!」
參觀「鸚鵡螺號」
登船後不久,探險隊長妮可.雷諾(Nicole Raineault)帶我參觀了「鸚鵡螺號」。這艘約68 公尺長的船,幾乎與韋斯科沃的深潛支援船「壓降號」一模一樣:它們大小相似,載運的人數相似,船尾有相同的A 型鋼架(用來把科學設備放入海中)。兩艘船都安裝了康士伯的多音束測繪系統。在兩艘船的頂層甲板上,上層建築佈滿了雷達與衛星硬體,這顯示它們是研究船。
雷諾帶我穿過濕式實驗室(wet lab)、製作工作室、測繪室、機庫、工作間,最後到達艦橋(船長的駕駛艙),我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進入了我最愛的電影《海海人生》(The Life Aquatic with Steve Zissou),尤其是比爾.墨瑞(Bill Murray)飾演的史蒂夫.茲蘇(Steve Zissou)向觀眾展示他的船「貝拉方提號」(Belafonte)的剖面圖那一幕。
我謹慎地問雷諾:「你有沒有覺得你像在《海海人生》裡?」她立刻笑了出來,回我:「那幾乎太寫實了。」我很快就注意到雷諾很像電影裡的哪個角色:她就像安潔莉卡.休斯頓(Anjelica Huston)飾演的愛蓮娜,也就是茲蘇的妻子,她負責維持整個行動的運行。
加入「海床2030計畫」
在資料實驗室裡,雷諾把我介紹給三名測繪員,他們將和我們一起參加為期一週的航行,目的地是奧勒岡州(Oregon)。這艘船將穿過加州海岸附近一片特別波濤洶湧的水域,船員在那裡往往難以勘測海底。
透過八小時輪班,這些測繪員將監控「鸚鵡螺號」的EM 302 多音束聲納。EM 302 比「壓降號」上的EM124 老舊許多,但二○一二年底安裝時,仍花了100 萬美元。「鸚鵡螺號」上的EM 302 在使用期間,於加勒比海、墨西哥灣、太平洋測繪的面積超過87 萬平方公里。每次探險結束後,新的地圖都會輸入一個資料庫網絡,最終加入「海床2030計畫」不斷擴大的全球地圖中。
以科學搜查為名
OET 與「鸚鵡螺號」在海洋界有良好的聲譽並累積了信任,當然一切得來不易。OET 是二○○八年由享譽全球的海洋學家羅伯.巴拉德(Robert Ballard)創立的。OET 與政府及大學合作,展開美國沒有人做過的研究。
巴拉德本身是一個活生生的傳奇,與雅克.庫斯托(Jacques Cousteau)和席薇亞.厄爾(Sylvia Earle)等海洋界名人齊名。一九七七年,他是在太平洋底部發現第一個海底熱泉的團隊成員。在那之前,科學家一直以為,地球上的所有生命都是行光合作用,依賴太陽提供能量。
當那個由海洋地質學家、地球化學家、地球物理學家所組成的團隊偶然發現貽貝、蛤蜊、螃蟹以海底熱泉噴出的礦物質為生時,船上沒有一個生物學家能解釋這個現象,因為大家都沒料到海底竟然有生命。
大家臆測,那些湧泉或類似的湧泉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發源地。不過,巴拉德最廣為人知的事蹟,可能是一九八五年發現「鐵達尼號」殘骸時,他也參與其中。
任務尚未解密
雖然當時被描述為一次純粹的科學探險,但三十多年後,巴拉德透露,尋找「鐵達尼號」行動,其實是掩護某個軍事行動的幌子。在美國海軍的資助下,巴拉德被派去調查兩艘沉沒的潛艇,那兩艘潛艇都是核子軍事技術的寶庫,不能讓蘇聯察覺。
那次任務的剩餘時間,他才獲准去尋找那艘史上最著名的沉船。科學因戰略相關的海上探險而受益的例子不勝枚舉,那只是近期的一個實例。目前,巴拉德仍然不能談論他參與的其他海軍任務。二○一八年他告訴CNN:「那些任務尚未解密。」(宇欽/輯)
《深海征途2030》
作者:勞拉.特雷特韋
出版社:感電出版
其他書訊:
《離散時代的如水哲學:政治主體與國際主義》
作者:李宇森
出版社:二○四六出版
新帝國主義的全球反恐與地緣衝突,資本金融全球化的跨國掠奪,人類世下的世界性生態災難和環境巨變,都使得人口全球流動和離散,成為新時代的標記。本書作者為香港人,是在後2019的香港大離散時代思考相關主題,意圖透過理論梳理與現實分析,組織出一種離散者的政治主體論述,想像新的政治未來、解放與革命之可能。
作者認為離散非但不是主權秩序的邊緣人,反而是新的國際主義的動力,是後主權(post-sovereign)的革命想像主體。離散也可以成為新的政治形態,讓連結和支援跨越地域,讓身份能包容和體現多元,讓主權在民和命運自主能超越資產和國際法的限制,成為行星政治(planetary politics)的基礎,關心不同的人、各樣物種和技術的結合網絡,重新思索權力和社會關係的連結和分配。
《擺脫廢柴人生的大腦伸展術》
作者:加藤俊德
出版社:悅知文化
人生出了問題,可能是你運用大腦的方式不對?身為知名腦神經醫師的作者加藤俊德,至今已臨床分析超過10,000人的MRI大腦影像。深知煩惱會在大腦留下強烈的記憶,導致人重複陷在同樣的迴路,不停鑽牛角尖。
然而,也正是因為有了煩惱,大腦才會成長。為了不被煩惱壓制,而拚命克服眼前的狀況,一旦成功挑戰,將感受到無邊的喜悅。一個小契機,就會引發腦中的蝴蝶效應,大幅改變人的一生。本書將教你——如何蛻變為不煩惱的大腦,活得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