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高中國課本有一篇《老殘遊記》的選文，少年時讀，印象特別鮮明。老殘是一個搖鈴走方的儒醫，醫好了一位豪門大戶，得了一千兩賞銀，徑往山東遊歷，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來到濟南城裡「家家泉水，戶戶垂楊」，走到一座湖畔，看到廟門楹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這些字句當時沒有刻意背誦，到如今一直在腦際盤旋，是少年初遇文字魔力的驚艷印記。也還記得他在城中碰到一個說書的場合，描寫那說書的少女「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啟朱唇，發皓音」，聽她說書「五臟六腑裡，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
鄧麗君與縣市長收押
我們那時候剛好在同學家見過初出道的鄧麗君，幫她補習考高中，正聲廣播電台經常播她的歌聲，這些文句就成為我描摩想像鄧麗君歌聲的話語，餘音繞樑，於今猶在。
如今鄧麗君早已墓木成拱，人間數十秋涼，劉鶚寫的《老殘遊記》的那篇選文仍在記憶深處閃鑠。我目睹世道多變，官場凌夷，幾個縣市長收押禁見，就又找出來讀讀，因為這書表面是篇遊記，也是個滿清末年的政治小說。
老殘遊歷之中對於地方官府與民情多有著墨。例如書中第四回，寫曹洲知府玉賢，就憑著在于家院子裡搜出一個竊賊丟的包袱便認定于家父子三人是強盜，硬關押在衙們前站籠裡示眾。老爸站到第三天挺不住死了，老二的媳婦吳氏來領了屍首，辦了後事，又來到老二的站籠前向老公說：「你慢慢的走，我先替你到地下收拾房子去。」
說完，袖子裡掏出一把飛利的小刀向脖子抹去，就沒了氣。兩個兒子悲痛難當，又站了一天，也雙雙斃命。一家四口的棺木就停在西門外觀音寺裡，「老百姓低頭走過，好像約好了，都不作聲」。
清官猶可恨，人多不知
劉鶚因此評騭：贓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猶可恨，人多不知，蓋贓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為非；清官自以為我不要錢，何所不可？剛愎自用，小則殺人，大則誤國。
帶著這樣的憂國意識，悲天憫人，《老殘遊記》的楔子這麼寫著：棋局已殘，吾人已老，欲不哭泣也得乎？吾知海內千方，人間萬豔，必有與吾同哭同悲者焉。讀來感觸特深，誠如劉鶚所說：「吾人生今時，有身世之感情，有家國之感情，有社會之感情，有種教之感情。其感情越深者，其哭泣愈痛。」
拜訪老經典
日前又巧遇一個新版本，是「大塊文化」2010年出版的《帝國末日的山水畫：老殘遊記》，讀來另有一番滋味。這本書是該出版社特別企劃的【經典3.0】系列中的一本，由我留美著名學者、哈佛大學李歐梵教授導讀，插畫名家謝祖華作故事的彩色繪圖。導讀有46頁，是本書精華，李歐梵教授特別提出中國的文人傳統，係「以詩抒情、用小說講故事」。
這導讀的文字凝練，學養深厚，每一頁都附有難得的古畫、泛黃的歷史照片，以及當今的實景，例如說到第二回老殘遊濟南大明湖，就有一張跨頁的湖光色現場照片。
第28頁有當年衙門前的「站籠」照片，33到34頁已跨頁展現一張清朝妓院用作招徠的廣告「玻璃畫」，畫面裡的少女，瀏海齊額，朱唇微厥，玉指纖纖，羅帕半掩，掩不住臉上的稚嫩。
這本書印刷精美，編輯手法獨到，賞心悅目，輕鬆易讀，書的後半部附有《老殘遊記》的精彩篇章共五個回目，全書131頁，是我們拜訪老經典，以古人酒杯，澆當今塊壘的好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