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換上兩截式睡衣，她打開冰箱倒了杯柳橙汁，探頭望了望正在看電視的他，「你要不要一杯？」
他冷冷斜睨她一眼，沒回答，似乎還在黃昏的怒氣裡。
他怪女兒不懂得節省，疫情帶來的經濟冰凍期，不曉得何時才解凍？也怪兒子吊兒郎當不認真找工作。
她回說，兒子可能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只好暫時送外賣，送外賣至少也有穩定收入，只要服務態度好，客戶還會打賞小費。不像他，周末日都到公司加班，還拿不到加班費。女兒畢竟年輕，也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交個男朋友，只不過花點小錢，何必天天掛在嘴邊念不停。
他自己喜歡玩攝影、研究彩券、看電視政論節目，她也沒干涉他。當初他說她升官要獎勵歐洲行，疫情半封了城，他倒有了藉口取消承諾。他還說過她的車子超過十年，要送她一部車，說了幾年，她早把車賣給二手車行，改搭捷運上班，他倒為自己換了一輛新車。
要算帳，要把他說過卻沒有兌現的話，一樣樣挑出來，只會活活氣死自己。所以她鄭重聲明，「我過好自己的，你也別干涉我。」
她不是沒嘗試過朝他多走幾步路，希望可以縮短跟他的距離，他卻寧願親近別人。去餐廳跟女服務生有說有笑，還戲謔地拍人家屁股，經過花店，跟女主人寒暄問好，關心花價…。跟她同行時，卻總是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沒聲沒息。
他嘴裡認為不懂事的女兒卻比他貼心，看出來爸媽婚姻出了問題，做甚麼都只能單打，若要雙打，就會因為沒默契慘敗。女兒不但陪她看電影，還推薦她幾齣不錯的連續劇，夜裡觀賞打發時間。她曾經在臉書插播的廣告裡，讀到網路小說，加入app，每日幾集看下來，被牢牢吸引住，她像上班繳報告給主管般，整理出深情男子會為心愛女子去做的事情。
包括女友大姨媽造訪時煮紅糖水，再忙也會下廚做飯，包下旋轉餐廳頂樓吃牛排，在午夜的遊樂場搭摩天輪，滿城市上空飄盪著寫滿「我愛你」的氣球，衣櫃裡掛滿當季新款名牌衣服、包包，買下一座小島，種滿她喜愛的瞿麥花….。
不過，這些金錢堆砌的寵溺她其實都不在乎，她心動的情節是，夜裡他抱著她睡，她傷心時陪她說說話，她遇到煩惱他一眼就能窺知，無論到哪兒，人前人後都緊緊牽著她的手….。他的男人不需要賺很多錢，也不必是總裁或CEO，即使是幫總裁開車的司機、大樓管理員、市場的賣菜小販、清潔車收垃圾的工作人員，抑或是街邊指揮交通的警察…，她都可以接受。
可是，看了一部又一部的網路小說，她得到的愛情只存在手機裡的字裡行間。
她以過來人的經驗提醒女兒，交往的男朋友有沒有錢、有多少錢不重要，只要他肯跟妳說說心裡的話。她也告訴兒子，將來的結婚對象，門不當戶不對，長得不漂亮也沒關係，只要她願意傾聽你說說心裡的話。
然後，她的眼淚流下來，流到嘴裡、流到心裡，丈夫卻無動於衷，把她當作洗手間忘了關緊的水龍頭。如今她後悔也來不及了，當初看他能言善道，以為可以聊一輩子的天，結果，他的話就像蚯蚓，只在淺層的土裡鑽動，卻不像雨水，一絲絲滲入地裡，滋潤了土壤和植物的根。
原來，他從未把她放在心裡面，怎麼可能跟她談心。
她只好外求。
公車站牌旁的服裝店，中午時分門可羅雀，店員看她上門，就會沖杯咖啡，播放她喜歡的歌，然後她就開始把心裡想說的話傾囊。
轉角的咖啡店，疫情期間只能外賣時，她買過無數杯咖啡，因為店員在沖泡咖啡時，總是專注地聽她說心情。
巷子口的二手書店，生意慘淡，只有她這隻想找人說話的麻雀光顧，老闆整理書的同時，也成為她的聽眾。
於是，她買了許多服裝、許多書，喝了一肚子的咖啡。
婚姻裡的那個他，依然只關心哪個政治人物又說錯了話，感染病毒的人數又增加了多少，哪支股票又漲停了？她的心情不斷下跌，總有一天變成跌停板，他又會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