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醒來之後我才明白，自己陷入了一個雞與蛋循環互生的夢， 不斷轉換角色，來來回回，幾乎忘記真實年齡與自我。
首先是在嬰兒車前，面對著我那一歲多的兒子，那孩子口中咿咿呀呀，我感到自己在等待。當他唸出第一個近似於「叭」的聲音， 我雀躍不已（醒來後想想，那應是我至今的夢裡極稀少的幸福感膨脹的時刻），將他抱到床上，拿字卡跟他複述構成周遭人事物的每個音節：ㄇㄚ ㄇㄚ ˙（媽媽）、ㄓㄨㄛ ㄗ ˙（桌子）、ㄐㄧㄚ （家）……直到在他身旁睡著。
醒來時，頓時感覺四周的世界高出一截，彷彿山脈。在我面前是一排木製高牆，手邊是隻塑膠長頸鹿，背後還有企鵝布偶和小馬， 彷彿是座迷你動物園。我伸出手， 發現自己的手小得可憐，軟趴趴像麻糬。
高牆旁浮現一張巨人的臉孔， 微微笑，口中不斷發出巨大聲響， 像用城鎮廣播系統放送混雜噪音的電台頻道，或捷運站月台兩側不同步的電視廣告─這些都是夢醒後回想的感受了，當下只覺得聲音在耳邊迴響。
我想不起來這張臉是誰，只感覺到，隨著時間過去，我似乎能抓住那些巨響中的一兩個音節。我運動起自己稚嫩的舌頭和還未長全的牙齒，試著捕捉那些聲音的規律，最後發出一個有點像「叭」的音。那巨人很興奮，又笑又跳， 我四周彷彿地震一般。
像是在水裡撈到沈落的物件， 從模糊的漣漪和波紋之中撫摸出它的輪廓，我知道了自己發出的音會組成一個叫「爸爸」的字。繼第一個字後，其他音節與字母陸續浮現：媽媽、桌子、家……我明白的音節與字彙愈多，愈是困倦，在積累的睡意之中，我終於捕捉到上上個夢的記憶。
我知道通過夢的羊腸小徑，自己從父親變回初生的嬰兒，忘卻了成人的記憶；而今我從語言開始再踏入成人世界，孩童和之前的記憶也將遺留在這嬰兒車內。這是如此單純又層層繁衍的夢，幾乎有點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