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夢:樹中人

譚凱聰 2014/10/20 10:09 點閱 1811 次

夢醒後我想了很久,到底那大叔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想到漆原友紀的《蟲師》裡有這樣一個男人,雙腳被奇妙的「蟲」給寄生,逐漸化為樹木,腿上不斷發出嫩芽; 那蟲住在樹裡,帶著樹的記憶結成果子, 掉落地面,最後進入這男人體內,他因此「記得」了這棵樹茁壯以來數百年,週遭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相較於漆原友紀的傳奇故事,我的夢境平淡無味:巷子裡的平凡午後,兩側矮小的老公寓,巷口一張長凳,襯著背後那棵巨大的榕樹。即便是在城市邊陲,也很難想像這棵大樹是怎麼逃過都市法規和保守居民的投訴而矗立在這裡的;樹蔭覆蓋巷裡的十字路口,幾乎像是壓克力製的天棚。

在這個夢的源頭,第一個畫面是那男人坐在樹下長凳一端,另一端是我。他四十來歲,臉上紋理像樹皮,坐得直挺挺像剛裁好的一段木料。他開始講起數百年來, 中國南方一支以故事為姓氏的譚族渡海來台,成員四散到美國、歐洲、東南亞各地的遷徙史。

大到國民黨撤退來臺這類歷史轉折處每個家族成員的動態,小到某一天海外華裔移民在廚房裡一段私密的閒談,他腦中記憶鉅細靡遺,遠超出歷史書和個人傳記的總合。

如果歷史是一個向我們講述故事的活人,那它應該就是坐在我面前的這男人。
我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記得這麼多過去的故事?他笑,笑聲像樹葉因風抖動。他說:和家裡這棵樹約好了,要記得一切。故事像枝葉蔓生,聽的人卻越來越少。
「成天只能跟陌生人講話,不寂寞嗎?」我問他。他站起身,撫摸那棵榕樹,全身逐漸染上樹木的質感,也好像他整個人漸漸溶入樹木之中。

他只說:「你自己知道的。很多時候, 寂寞就是一則異常迷人的故事。」樹蔭在向外生長,我感到這個夢就快結束了,我來不及問他的姓名。

但在他錯綜刻鑿的臉孔上,我找到了與自己神似的輪廓。他是多少年以後的我? 幾十年後我還會記得這個夢嗎,就像他記得我族所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