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余是我見過最孤僻的釣客。他離開海堤後沒幾天，釣友們就沒人記得他了。他平常不和人聊天，在海堤一角垂釣，身邊只有釣竿劃破空氣的鳴響和底下的海浪聲，彷彿這些就是他全部的語言。
他的收穫永遠比別人少，三、五天才有一條魚上鉤──但上鉤的那條體型永遠比別人的大一倍。我每次和朋友一起去釣魚，遇到他時總是問一句「今天有釣到嗎？」他每次只是微笑，點頭或搖頭。
他有所回答，大概是在我問第10次的時候吧。他第一次說出「有啊」，然後像平常那樣離開，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之後我在幾個月內陸續跟他打了20多次招呼，每次都問他「今天釣了什麼」之類的問題。他的回答漸漸從兩三個字拉長成一句完整的短句。有一次我問他怎麼每次都能釣到大魚，他說：跟魚談好了。
我以為那只是玩笑話。但在我們連一條魚都沒進帳的「衰月」，他仍然是每三、五天1條，從未間斷，也從未增加，就像他真的跟大魚講好了定期供貨。
我們認識差不多半年後，他才講起家裡的事。他家裡本來有艘船，小余學校畢業後打算繼承家業當個小船長，但是四周的海岸都成了飯店的私有地，有些無法再去捕魚，有些在開放觀光人潮後不再有魚群棲息。他們家的船後來賣了，小余目前靠在飯店或民宿打零工維生。
小余說他還是想開船出航，每天在海上跟魚說話，定期帶點漁獲回家。他聊到這些時眼神發亮，說不管時代發展成什麼樣子，即使總有些人只能用最簡單的工具生活，這片海也一定有能容納他們的地方，海就是這樣無拘無束，接納所有人。
他說到這些事後沒多久，公司將我調去外縣市。我跟他說我要搬家了。他很久沒說話，最後只問我：今天有釣到嗎？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隔天早上我們只看到小余平常坐的位置整個崩落，水泥堤防的一角消失不見，旁邊只留下他平日穿的衣服和釣具。所有人在海岸邊搜尋了幾週，都一無所獲，小余就這樣消失在海邊。我之後只做過一個關於他的夢：堤防的那一角浮在海上，成了艘小船，載著小余航向遠方，一圓他船長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