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林打獵之14〉以「空間革命」建構世界史

魏國彥 2024/02/18 10:53 點閱 1532 次
《從空間解讀的世界史》是日本資深教授、著名通俗歷史作家宮崎正勝2015年出版的作品。(網路截圖)
《從空間解讀的世界史》是日本資深教授、著名通俗歷史作家宮崎正勝2015年出版的作品。(網路截圖)

我國史學名家王汎森院士在他2002年出版的《近代中國的史家與史學》的序文中這樣寫著:「在將近三十年中,史學的意義、題目、方法、概念、詞彙、評價、敘事架構等都起了重大的變化,以致於要想回頭去用過去的傳統方式寫史,幾乎不可能。」

從空間看世界

此刻,又二十二年過去了,史學界的變化又進展到更新的狀態,好壞難說,以我個人的體認而言,因為「全球變遷」議題的興起,歷史的書寫與解釋,增加了許多有關環境變遷的角度,從而著眼於人類文明與環境的互動,這樣的敘事方式開拓了世界史的另一種趨近。

眼下介紹的這一本著作《從空間解讀的世界史》是日本資深教授、著名通俗歷史作家宮崎正勝2015年出版的作品,中文繁體字版於2019年由遠足文化出版,全書分九章,共328頁。

本書的副標題《馬、航海、資本、電子資訊的空間革命》相當程度地抓住了本書的精髓,作者以人類行動空間的擴展來考察世界史,其中革命的工具分別是馬、船隻、資本與電子資訊,前後總共歷經六次空間革命。蔣竹山教授的導讀文字鉤玄提要,認為本書是日本歷史學者對於全球史興起大潮中,從理論到方法的一本重要的回顧與實踐之作。

世界史的書寫當然有一段長久的歷史了,1963年麥克耐爾(William McNeill)寫的《西方的興起》(The Rise of the West) 從不同的文化體系間的互相聯繫與互動來描寫現代西方興起的過程,各次文化互相輸灌的過程最後導出公元一千五百年之後的一個以西方文化為主體的現代文明。

世界性的過程

這個「世界性」的過程也成為後來幾位著名史家主要關切的議題,例如年鑑學派的布勞岱(Fernand Braudel),他的煌煌巨著《文明與資本主義》三大卷(Civilizations and Capitalism, 15th – 18th Centuries),強調因各地文明的交流與接觸而經現代資本主義興起而融合創生出由西歐奠基的現代世界文明。他在第三卷的前言中引了十八世紀德國詩人諾瓦里斯(Novalis)的詩句:「所有的歷史必然是世界史」。

話雖如此,這兩位西方歷史大家的著眼點仍有其地域及時代的框架,亦即仍著眼於近代西方(歐洲)的興起,而誇耀其「世界性」來自於與東西方各文明的衝撞與融合,存菁去蕪,汰爛擇優之餘,終至於世界經濟體系之金聲玉振,一統天下,成為現今「全球化」的濫觴與蒿矢。比照這本《從空間解讀的世界史》也是日本學者對於日本歷史學教育逃脫於「東洋史」與「西洋史」二分法的隔閡中的一個新的立足點、一個再出發。

讀前言概觀世界

本書最值得閱讀得就是它的前言(第19-29頁),作者從古地圖與人口增長曲線兩種圖像烘托出本書概觀世界史的路徑。人類的活動空間從東非塹古出發到分佈全球陸地,此過程佔了人類歷史的百分之九十的時間,比照後來一次又一次的空間革命,中間隔得時間不斷縮短,進步的幅度不斷擴大,顯現了人類文明發展的「歷史加速」的特性。

從十二萬年前地球大暖期開始的「出非洲記」到十六世紀的「環球航海探險」,是兩個「地理大發現」的主要脈衝;前者從非洲出發開拓了歐亞「小世界」,後者則以航海穿越三大洋連結了全球形成了「大世界」。

從小世界到大世界到雲端,「空間擴張」包含六個階段:
(1)約五千年前,四大河流域四大農業空間形成。
(2)約二千六百前開始,使用馬匹的游牧民族,以貿易與征戰促成了大河流域與草原、荒地、沙漠間的空間整合。

大西洋世界的形成

(3)約一千四百年前開始,信仰伊斯蘭教的游牧民族與駱駝商隊型塑出初具規模的歐亞空間整合,到公元1290年由蒙古人總其大成,建立了版圖由東海到裏海的蒙古大帝國,打通歐亞陸地一體的「小空間」。
(4)大西洋世界的形成,從1492年哥倫布開始的地理大發現開始,通過航海接合了各大陸,促使「大空間」成形,帶來「勤奮革命」與資本主義。
(5)約兩百年前,始於的英國工業革命,帶動以歐洲為中心的鐵道建設及運輸,加上蒸汽船在海洋與內陸水道航行,造成全世界空間整合,引發帝國主義的併吞大潮。
(6)約二十多年前,始於美國的資訊革命,建立了全球規模的「第三空間」─電子空間;資訊、金融、文化、物流隨電子數位流動,情感與喧嘩也在這個空間裡快速交流激盪。

溫故而知新

總結言之,本書以「空間革命」建立起歷史分期,再依時序以九個章節檢視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以簡馭繁,頗具穿透性與簡明性。讀到本書主體的九章,其實是一次世界通史的再次巡禮,有些部份溫故知新,有的內容不免落入繁瑣,落筆輕重其實仍然反映了作者的主觀好惡。

在這個架構中,人類文明的演化沿著以空間征服與科技進展的軌跡遷進,且以指數成長與躍進為節奏。我們必須返躬自問:這就是進步嗎?如果少了道德與自省,所謂文明,會不會像清末民初學者章太炎(1869—1936)所說的:「文明為極盛之野蠻」?(見中華書局(1997)《章太炎政論選集》頁406)。掩卷之餘,我落入另一種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