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古典音樂多年，我用「海納百川」的心態聆聽，對各種詮釋與演奏，盡量都抱持著開放及欣賞的態度。即使非常喜歡某些大師的演出，但也絕不排斥其他詮釋的可能性，因為這樣聽古典音樂才有樂趣，也不會動輒被「終極版本」綁住。
技巧已成傳奇
然而，這樣的準則還是有例外。1992年我第一次接觸到偉大作曲家布拉姆斯唯一的一首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當時聆聽的唱片與演出，從此把我「定」住。日後聆聽任何其他版本，都難以企及，甚至不容易聽完，即使是我至為崇敬的小提琴大師歐伊斯特拉夫（David Oistrakh）也是如此。
那張唱片的小提琴家，就是生涯與技巧已成傳奇，有「小提琴之神」尊稱的海飛茲（Jascha Heifetz）。海飛茲在同行心中的評價有多高？看歐伊斯特拉夫的反應就知，一向慎言的他都說：「世界上有許多小提琴家，然後還有海飛茲。」
海飛茲1901年出生在立陶宛，3歲起開始學琴，7歲第一次公開演奏，9歲進入聖彼得音樂院。小提琴大師克萊斯勒（Fritz Kreisler）在1912年聽過海飛茲演奏後，驚嘆表示：「我也許會懷著滿意的心情，將自己的小提琴砸毀。」克萊斯勒沒有看走眼，終其一生，海飛茲都維持頂尖與完美技巧。
「快刀斬亂麻」的犀利感
海飛茲這樣的超技，在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尤其對味。第一，布拉姆斯寫的小提琴部分技巧艱難，首演的小提琴大師姚阿幸都覺得太過艱深，據說連維尼奧夫斯基也認為「無法演奏」，但海飛茲的演奏策馬入林，毫無窒礙。第二，布拉姆斯音符厚重，情思糾結纏繞，海飛茲出手，有「快刀斬亂麻」的犀利感。
我認為海飛茲在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第一主題轉第二主題時的小提琴獨奏段落，可說獨步古今，是小提琴史上永垂不朽的演奏典範。他以輕鬆自如的雙音和弦、音程高低的大跳躍，搭配不可思議的快速度，流暢無比又拳拳到肉，速度雖飛快，但琴音都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在我聆聽這麼多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的版本中，沒有一位小提琴家做得到海飛茲的精準與完美，歐伊斯特拉夫、帕爾曼、謝霖等其他大師雖然錘煉功深，也能深刻挖掘譜面意義，但是在這些樂段都顯得有些遲滯拖沓。除了早逝的天才女小提琴奴娃（Ginette Neveu），無人能及海飛茲的快意恩仇。
「劍神」西門吹雪
海飛茲演奏時，習慣將小提琴抬得很高，眼睛盯著手指頭，身體動的幅度很少，臉上更是一副撲克臉。即使再怎麼快速樂段的演出，奏畢後觀眾瘋狂喝采，他都面無表情。我常常覺得他很像武俠小說家古龍筆下的人物，「劍神」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不苟言笑，惜字如金，面容冷峻，生性冷僻。但劍術通神，他的人已與劍溶為一體，取人性命於電光火石之間。這幾乎就是海飛茲的寫照，海飛茲也是孤僻近乎冷酷，外人難以親近。但精彩絕倫的小提琴絕技，「人琴合一」，如流星的音符在電光火石間，近乎神蹟。
但是在古龍筆下，西門吹雪是「孤高劍鋒常帶感情」，當劍神一笑，天地神魔都化於無形。海飛茲也是如此，聆聽他的布拉姆斯，琴音快速精準，但筆鋒常帶感情，絕非無情。當冷峻的人露出笑容，枯木也能逢春，海飛茲的布拉姆斯露出的一絲溫暖，撫慰心靈無數，實乃至高無上的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