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蘭山下》宣教士的行囊

吳方芳 2020/11/29 12:44 點閱 5144 次

1995年夏天,魏海蓮宣教士退休返加拿大前夕,忙著幫她打點細瑣的我,望著榻旁一只破舊斑駁的手提皮箱,疑惑的問:「該怎麼處理這個舊皮箱?」她不假思索的說:「帶回加拿大」。我不解的回應:「我已為妳預備了兩個又輕又耐用的新行李箱,老皮箱就別帶走吧!」。

海蓮退休返鄉

海蓮堅決的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皮箱,皮箱雖舊卻滿載母親的愛,更陪我走過一個個山村部落。現在;又要離家了,我當然要帶上它...」。

是呀!對海蓮而言;這次的回家也是離家,這樣的離別該有多艱難哪!潸然淚下的我,趨前緊緊擁抱百感交集離情依依的海蓮。我們又哭又笑的說了許多親愛的話,也難過的哭了一回又一回。

回家還是離家?

1995年,對我所熟識的施甘霖宣教士(Kenneth W. Steider)而言;也是極艱難的一年。預備在秋天告老返鄉的施甘霖,自春天就開始打包行李。他經常一邊整理行囊一邊嘆息:「老了才要回家,到底是離家還是回家?」。

溫文儒雅、溫暖貼心的施甘霖宣教士在台服務29年。一輩子單身的他,是門諾醫院員工和許多花蓮人的心靈捕手。他退休返美前,有好些年,我們ㄧ家曾與之比鄰同住一幢宿舍。他是情同家人的至友,也是常為我家小人兒朗讀莎士比亞,讓小人兒一頭霧水的詩人爺爺。

一個朗寧的初夏午後,我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餃子,推開施甘霖的門扉,大聲呼喚:「Uncle Ken,你在家嗎?餃子來囉,特別為你做的鮮蝦韮菜餃喔。」。

為台灣奉獻大半輩子

午後的豔陽穿過落地窗,恣意的灑落在散落著滿地書籍、衣物和大皮箱的廳堂。背對著廳門憑窗佇立的施甘霖,竟渾然不知有人進屋。儘管滿屋子流瀉著奔放暢快的交響樂章,披了一身敞亮陽光的施教士的背影卻難掩悲傷孤寂。

那個揪心的夏日午後,我不發一語的陪著施甘霖用餐和落淚。

春去秋來,海蓮和施甘霖早都已遠走天國,他倆的嘆息卻在我心上隱隱作痛了好些年。終於;我寫下了「行囊」。謹以這篇小詩獻給愛我、一生捨己愛台灣的魏海蓮、施甘霖、薄柔纜醫師...。

行囊
文:吳方芳
拎一只行囊,一只名叫鄉愁的行囊。
甸甸的方盒裡;
一包新焙的咖啡豆、一本聖經、相簿,
一款款慈母裁縫的衣衫、一襲醫袍,
和一頁頁父親在失眠的夜裡,含淚書寫的叮嚀。

拎一只行囊,一只名叫捨己的行囊。
拾掇了不知幾回、也淚了不知幾回的皮箱裡,
最沉重的是牽掛,最難的是放下。
放下風中翻飛著的老父的白髮,
放下晨光裡老母劬勞的身影,
放下揪心的故鄉,
放下全然獻上的自己。

拎一只行囊,一只名叫信靠的行囊。
情深意重的負荷裡;
盛裝著至死方休的信守與怦然。
啊!基督犧牲之愛如鼓聲咚咚,
福爾摩沙的召喚如浪濤隆隆。

拎一只行囊,一只既離家又回家的行囊。
斑駁的行李箱裡;承載著 一輩子的忠心殷勤、醫病醫心,
一筐子的恩惠慈愛、福杯滿溢 ,
和一頭灰白、一個老身。

拎一只行囊,淚眼濛濛。 離別的碼頭,薄霧迷離, 這方是摯愛的家鄉,
那端是血脈相連的至親。 啊!臨老又要離家,
是回家還是離家?
最難的仍是放下,
放下揪心的故鄉!